“嗯,现在我是马锐的班主任,领导上派我去管他们那个班。”
“噢,好,那我就跟你谈。我觉得马锐这孩子近来有些表现不大对头,出现了一些很不好的苗头,我希望能和学校老师共同配合,找找根源,看看怎么庄严能纠正过来。”
“你才发现他苗头不对?我早发现了,从我一接手当他们这个班主任我就发现了。”
“怎么,他老毛病又犯了?”
“那倒不是,他倒是学聪明了,对我不也不尊重,但一种现掩盖着另一种现象。他表面是对我尊重了,但骨子里,那些不良品质并没有得到改又用另一种形式从其他方面不断地露出头来。”
“刘老师,我觉得马锐这孩子还不能说是品质不好,主要是受了一些社会上的不良影响,包括一些不良的人……”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孩子是单纯的。社会是复杂的,社会上的种种错误思cháo和不良影响有多少算多少都会反映到我们学校来,反映在我们学生身上,马锐就是活生生一例么…
…“
“氢我的分析,马锐的问题主要是jiāo了一些坏朋友,被这些杯朋友了。”
“毫无疑问,我早看出来了。一个人jiāo的都是什么朋友这很重要,好朋友互相赛着进步互相帮助灌输谆谆身教获益匪浅……坏朋友也会互相影响比着落后一个人不敢gān的事大家一起哄——就gān了!”
“我对铁军这个孩子很有些看法……”
“你算说对了,一针见血!我也早看出铁军这个孩子不简单。”
“您能具体说说您的看法么?”
“他跟马锐打得火热,两个人下课总爱在一起,班里要出点事儿也总有他俩的份儿,láng狈为jian……你分析得对,马锐要受了什么坏影响,一定就是铁军的坏影响。”
“铁军这孩子到底表现如何,是好是坏?”
“这个孩子的特点是貌似老实,有很大欺骗xing,不老师都被他迷惑了,认为他表现不错。李老师在的时候就曾让他当过班gān的民主权利,而是老师比你他见得多,分得出哪些人是真能为班集体做好事,哪些人是为伪装骗取大家信任……
我早看出来了,现在听你一说,我心里更有准儿了。“
“他到底,他那些欺骗xing到底表现在哪些方面?”
“这个嘛……一言难尽,主要是感觉:这个孩子很老练,就是说很油,待人接物都一分客气,礼仪周到,像个商人,说不出来那劲儿,反正不舒服,一句话,不像个学生!孩子就像个孩子的样儿,该调皮调皮其实并不招人讨厌,可他,你简直挑不出他哪点不好……”
“这正说明他骨子里不定隐藏着什么呢!”
“没错没错,一个孩子怎么那么成熟?大人还有时说话注注意做事做错了呢……”
“除了感觉……”
“当然也有事实。你们马锐不就是个事实?铁军如果真像他本面表现那么好,马锐怎么会那么坏?除非是以娘胎里带来的。”
“……”
“我认为首先要做的是,先把这俩孩子拆散,不许他们搞到一起。这两人凑在一起,我就老觉得他们在议论我。有时在课堂上,这两个人远远相视一笑,我就总怀疑我哪个字又念错了,结果本来没错倒错了——做到这点要由你作为家长来下命令,我这方面可以考虑把铁军调到其他班去,不给他们混在一起的机会。”
我很感谢学校的配合,不过我要下命令不许他们接触,最好还有一些实实在在的、证明他跟铁军混在一起确实没好处的证据。你知道现在的孩子,你拿不出有说服力的东西他就不听你的……“
“实实在在的东西有哇。”刘老师说着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本书,“是我在课堂上从马锐和铁军手里分别没收来的《红楼梦》二三卷,小小年纪就看《红楼梦》,还有心思学习么?净给女同学写字条了。”
马林生接过书一看,立刻汗颜,这是他的藏书,扉而还盖着他那方藏书印,yīn阳篆文的“书痴老人鉴阅”六个字。
“书痴老人”是他于某个无聊赖的chūn夜为自己取的雅号。
“这‘书痴老人’也不知是哪个教唆犯?”刘桂珍老师说,“我正准备追查。”
“正是鄙人。”马林生惭愧地承认,“这一定是马锐从我的书柜中偷取而来,私下传阅。”
“是您,这是您的书?”刘老师大为惊讶,“您也看这种书?
噢,对了,您是书店的,所以家里书多……“
“多而不jīng,多而不jīng……”
“老马,这可不是我批评你啦,你也太jīng心大意了。这些书怎么能让小孩子随便看到?
看这些这种书很容易学坏的……“
“那是那是……”
“咱们想让孩子长成为什么人,一定要心里有数儿。从小就要让他们向方面靠拢,一个是高尚的人一个是有道德的人还有一个是脱离了低级趣味毫不利专门利人的人。”
“从现在做起从现在做起。马林生连声应诺,”从我做起。“
刘老师手托腮愁了一会儿,旋又眉开眼笑,“没关系,书是你的,但铁军要是不向马锐要求他怎么会借给他?他为什么单借这本书?这算不算一种暗示?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为什么不制止你看这种书反向你借?”
“没准正是铁军想看这本书才促使诱使——唆使马锐去偷的!”
马林生豁然开朗,他和刘桂珍相视微笑,二人摩拳察掌,分头昂首而去。
马林生和刘桂珍在校门互致同志般的紧紧握手,刘桂珍还亲热地对马林生附耳,引起马林生会意娇嗔的微笑——这一切都被趴在教室窗户的马锐、铁军和夏青看在眼里。
“你爸爸怎么跟她搞到一起去了?”夏青不解地说。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马锐脸上有一种不可遏制的狂怒,他的嘴都因之歪斜了。
同座的夏青不断偷眼瞅他,望而生畏。
马林生穿着带披肩腰间扣带的风衣和雪亮的尖鞋,像个蓦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一步跨进屋里。
他的眼睛习惯屋内的昏暗光线后,看到坐成一排的孩子们像一群在窜里被láng崽子,个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你们都出去。”他威严地对铁军、夏青等人命令。
孩子们动也没动,他们似乎决心抱在一团……“请你们都离开!”马林生尖叫。
夏青勇敢地回答:“我们是来找马锐的。”
“找谁也不行,我要你们走,你们就必须走,这是我的家!”
“夏青,夏青,快出来。”夏太太在外喊,“你回家。”
马锐站起来,对朋友们说:“你们走吧,我没事,他不能把我怎么样。走吧,都走。”
他再三劝朋友们。
孩子们一个个低着头往外走,经过马林生身边时不看他一眼。
“都走,都走,再也不许来了!”马林生挥舞着胳膊嚷,“都不许来了!”
孩子们陆续走了出去。夏太太在外边埋怨夏青,你怎么那么傻,人家爸爸教育孩子你挡什么横儿?“
“我管不着!夏青厉害地冲她母亲嚷,”都是你们这帮大人调竣的!“
“快回家——你也反了!”夏经平出来嚷。
夏青委屈地哭泣,“告刁状,马锐有什么错儿?”
马林生把屋门哐地关上,大步走进里屋,指着上锁的抽屉伸出手对马锐说:“把钥匙给我!”
马锐不吭声。
他立刻毫不迟疑地拿出早已预备好的钳子、改锥连撬带揪把小锁连同锁鼻儿一起扯下来,抽屉的木框都给撬劈了,裂出白花花的木茬儿。
他哗地一把拉开抽屉,由于用力过猛,抽屉一下脱离了屉轨,他索xing拎阒抽屉往地一扣,然后把空抽屉扔到一边。
抽屉里净是些日记本、转学到外地的同学的来信和孩子们出外游玩时的合影以及两本jīng美的集邮册还有一包开封的香烟和—只打火机。
“香烟没收了,打火机没收了。”马林生边说边把香烟和打火机揣进自己兜里。
然后逐张察看孩子们拍的照片,挑出几张他认为姿势下流荒唐的撕得粉碎,“这些照片也不要了,活像小流氓。”
他把孩子们之间的通信都拆开一封封仔细看,有些他认为流露了不健康qíng调的样一撕两半或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接着他开始看那些日记本、他读了几而出现这些日记都是儿子刚上学时记的,字写得歪歪扭扭,都是些日常生活的汉水帐和看了电影逛了公园后的充满幼稚的感受。那时他还没有离婚,孩子的日记中经常写到妈妈,既没有赞扬也很少批评,只是很客观地表述妈妈出现在某一生话场景中:“妈妈在厨房做饭。”“妈妈对我说天令多穿件衣服。”妈妈和爸爸说话,他们都笑了。“日记中记录了一些他和妻子的简单的对话,记录了一些当时他们一家三口的包含起居以及出外游玩的qíng晾。句子相当简单、平淡甚至不乏语病和表达障碍,读上去gān巴巴的,但字里行间透出一种平和、无忧无虑的温馨气氛。
他们当用显然有一段时间过得相当美满,幸福犹如阳光的味道在翻抖开来景晒的被子上烈地散发……这一切他都忘记了,似乎上面记述的是不相gān的另一家人的生活,读来恍若隔世。
马锐在父亲的整个抄检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很冷漠地双手cha在裤兜里向chuáng的另一边观看,只在父亲撕他那些照片时眉间才轻微搐动了几下,似乎那些光滑相纸上分布着他的神经。
父亲检查他的集邮册时,也从上面撕下了一些有女人妖艳形象的邮票。他不禁温和地指出,这些邮票都是父亲收集并传给他的并非出于他的欣赏。“
“近来的呢?这几年你写的日记呢?”父亲手拿着最后一本在数年前便戛戛然而止的日记抬头问他。
“没写。”儿子回答,“我早就不记日记了。”
“为什么,记日记是个好习惯gān吗不坚持?”
儿子冷笑。
马林生也觉出自己问得愚蠢,他摔掉日记本站想来,开始到儿子的枕头下和褥子下面层层掀翻。他怀疑儿子已预先清旦过,转移了最重要的又引起麻烦的东西。
他从枕下褥中又搜出几本小说,都是描写成年人隐秘生活和内心的小说明显儿童不宜。
这些书他在家也是秘密新闻记者,不知如何时落入儿子手中。
“你怎么能看这些书?”他拍打着缴获的图书大声呵斥儿子,“这些书你还看不懂完全不该看,看了只能受坏影响,可你还居然拿到学校课堂上去自互相传看难怪你现在这么不服管——你都给谁看过看过后你们都议论了什么?”
马锐看着父亲,就像看着一个外国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跟谁说。
“瞧瞧,瞧瞧,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书除了武侠就是言qíng。”
马林生眼见继续搜查也无收获,便开始长篇训话,读这些书对你有什么好处?谈恋爱嘛,你还早生到年龄了再学习也不迟,还有那些武侠,净宣誓什么可们儿义气为父报仇,一点小事就舞刀杖,有问题为什么不找组织?公安人员都gān吗去了?你们都缘了一身本事,自己的事自己解决,那还要父母、老师gān什么?看多了你还会把谁放在眼里?天山七侠昆台友雄中你最佩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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