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乃倩同志在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
“是这样,她比我qiáng,各方面都比我qiáng。可我……毕竟是她丈夫,有些事她做得太过分了……我绝不能跟她离婚!”
“老林,你应该振作起来。”
华乃倩把这个男人bī垮了。他自己也有责任。男子汉在女人面前失去了居高临下的地位,后果是可悲的。他为什么就不能治服她呢?她有什么了不起?
爱使林同生变得软弱。周兆路也朦胧起来,他为这个真诚的男人伤心,同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缓和关系,你应当采取主动,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这半年她一直想惹我发火,我忍着。最近她经常回家很晚,有几次还在外边过夜,我实在忍不住了,她的qíng绪好像也很不好,吵得比哪一次都厉害,她的话很难听……”
“她说什么?”
“她说她的男朋友很多,哪个都比我qiáng,让我趁早跟他离婚。我想她是要激我,让我动手打她,然后……”
“你多虑了吧?女人的qíng绪都是多变的,过去就过去了……”
“这一次她很坚决。我说我要向研究院组织上反映,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自尊心很qiáng,她不会不考虑吧?”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找您来是怕事qíng闹得太大,希望您从侧面劝劝她,让她知道一下组织方面的压力……”
“我试试看吧。”
“千万别告诉她我找过您,她要觉得在单位丢了面子,事qíng就更难办了。”
“我会说得策略一些的,你放心。”
“给您添麻烦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您别见怪!”
“哪里!我是她的领导,可是过去对你们关心很不够,我有责任帮助她。”
餐厅的人已经不多,服务员在收拾碗筷。林同生似乎还清醒,用筷子去夹掉在桌子上的ròu片,却好几次也夹不起来。
周兆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在进行他一生中最大的欺骗。欺骗一个比自己软弱的无所作为的同类。他偷了他的女人,却侈谈什么对他们的责任?他担负过的责任不就是让这个窝窝囊囊的男人戴上一顶绿帽子么?他罪孽深重,实在难以自谅。
地下餐厅通往地面的阶梯蜿蜒曲折,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林同生走到一半就醉得站不稳了,周兆路连忙搀住他。两人像一对莫逆之jiāo和酒友,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林同生攀着周兆路的胳膊,一只手在扶手上胡乱抓挠。
“我也是。”
“我除了教教制图课,一事无成。”
“我也就那么回事,想想怪没意思的。”
“……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想……我真想杀了她!”
“你醉了!”
“是吗?……我没醉。老周,说心里话,我恨她,我比恨谁都恨她……我这辈子就毁在她手里了……臭娘们儿……”
“你醉了!”
周兆路感到很奇怪,他心里也骂着同样的话。她的确是个臭娘们儿,她把丈夫毁了,还想毁了他。想想真舒坦,他把她像破烂儿似的甩了!
林同生到汽车站才清醒了一点儿,眼睛在寒风里不住眨巴。车灯不时从他脸上晃过,是一种木然的听天由命的表qíng。周兆路不知自己是什么样,酒喝了将近三个小时,经历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的话可能说多了……周主任,您可别对乃倩有不好的印象,对她的打击别太大,她有事业心……”
“我知道。”
“她就是在生活问题上有点儿想入非非,她会明白过来的。”
“我也相信这一点。”
“以后再跟您联系,谢谢了。”
“不客气,慢走!”
他把林同生送上车,自己也乘车往相反的方向回家。车晃得厉害,他想吐。
林同生还是醉的时候可爱一些。这个人软弱无能简直到了顶点。他跟自己差不多大,却显得那么苍老、那么萎靡。为一个女人值得这样么?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老是战战兢兢地奉承她,也难怪她不心猿意马!他是她丈夫,她再漂亮、再风流,也是他的女人,他应该利用一切手段征服她!
华乃倩说过她丈夫生理有缺陷,可能是真的。但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那么重要。也许对某些女人来说,它的分量并不轻。华乃倩的饥渴感不知是不是出于反常的yù望。
那样的话,林同生的悲剧就太无聊了。
下了车,周兆路在路旁的糙坪里哗哗地吐了起来。一股很腥的酸味儿呛住鼻孔。
刚分到研究院那一年,一个分在北京同仁医院的上海同学拎着酒瓶来看他。那小子把他的单身宿舍吐得乱七八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胡言乱语中才知道他失恋了。周兆路一点儿也不同qíng他,别人的痛苦往往使他更冷静。那个老同学离了两次婚,娶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后来到美国去进修再也没回来,把大姑娘也甩了。周兆路早就看出他是个王八蛋,他的呕吐和哭叫都夸张得可笑。
但周兆路有一种人生不定的感觉。不知怎么搞的,一边吐时才一边感到了这种悲哀。
想起林同生的话。华乃倩自称有许多男朋友,她曾经在外边过夜。她难道在永定门外的幽会场所还接待过别的男人吗?除了在研究生班里勾搭过男人,她在张家口时会不会也有相好的qíng人?她有长期两地分居的经历,她的放纵说不定早就开始了。
他是众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丑角之一。可笑的是,他竟被她的美丽所诱惑,以为她的放dàng是天真的,是苦闷的宣泄,以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了她。早在北戴河的地毯上他就应该明白了,可他直到分手还以为她的眼泪是真诚的。他像个傻瓜,被人耍弄了。
他蹲在糙丛里,头垂得很低,好像在夜色中执意要分辨出自己吐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从心里唾弃了那个女人。
他松快多了。
第十一章
考核委员会的最后意见还没有拿出来,单位里的舆论就出现了明显的倾向xing,副院长的职位非周兆路莫属。委员会里的群众代表透露了答辩详qíng,认为周兆路给人的印象最佳,别人不过是陪衬。
周兆路也有预感,他成功了。
答辩会上他对答如流,许多尖锐问题是钱老提出来的。他故意在演说中留了一些漏dòng,让钱老更方便地向他突然袭击。实际上两人私下里早就预演过。对钱老的行为没别的解释,爱才心切罢了。双簧戏演得天衣无fèng,没什么可挑剔的。说来说去,他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他的演说不是很jīng彩么!
事qíng也凑巧,答辩会开过不久,他收到了日本神户医科大学的讲学邀请,签名的正是东洋医学系主任大岗升二。他不知从哪儿看到了周兆路翻译的文章,附信中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声称对周兆路慕名已久。
费用由对方出,周兆路估计部里很快会批下来。去年中医学会组团去香港,临行前压缩名额把他刷下来,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次可以痛痛快快补偿一下了。他没有出过国,如果他搞的是西医,依他的成就早就该得到这种机会了。幸亏有一个对中医感兴趣的邻邦,东洋医学的名称未免欺世盗名,但周兆路对此并不反感。他相信自己的日语水平,五十来岁的大岗升二在专业上未必是他的对手,那人的论文质量就那么回事。
这个cha曲是考核委员会不能不考虑的新因素。局面对他非常有利。
老刘见了他灰溜溜的,路过心研室的走廊时溜着墙根往前面蹭,让人看着都可怜。他激动过分时便语无伦次,如果他心平气和一些,他的答辩还是很有章法的。他平时习惯质问别人,轮到别人质问他时就按捺不住了。实际上谁愿意跟他过不去呢?他自乱阵脚,天生不是做官的材料。
周兆路有点儿飘飘然,感到自己的qiáng大是令人愉快的。但他很清醒,不让自得qíng绪有一丝一毫的流露。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林同生来过一次电话,问谈得怎么样。周兆路告诉他最近很忙,让他再等等。对方总抱着一线希望,而他根本不想实现自己的诺言。跟她有什么可谈的?那不是太滑稽了吗!
她最近一直没有回家住。她在搞什么名堂谁也不知道。想到陌生的男人跟她在他躺过的那张chuáng上鬼混,他甚至连点儿嫉妒都没有。他跟她没关系。让她和她的家庭见鬼去吧!他只是可怜那个在绝望里挣扎的男人。
周兆路给妻子写了信。虽然不久就会重聚,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通报了答辩qíng况和应邀讲学的事,这回妻子可以向岳父岳母夸夸他这个女婿了。岳父是个退休的老工程师,想当初还不满他的农民出身,埋怨女儿不该嫁给他哩。二十来年过去,真是隔世之感。老人后来很器重他,认定他会有所作为,来信时恨不得跟他这个晚辈称兄道弟。
他没有让亲人们失望。
家里空dàngdàng的。没有妻子和儿女,这里不成其为家。他盼望他们快点儿回来,跟他一起分享家庭生活的快乐。
他短暂地堕落过,他为此而羞惭。那些事不像是他做的,他不该做那种事。他怎么可能沉醉于色qíng呢!他是研究员和学者,是堂堂中医研究院的副院长,他的身分不允许他那样做,那个人不是他。
周兆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理想有道德的优秀的人!他对自己非常满意。非常非常满意。
星期天,他躲在家里看书。十点钟的时候,他给茶杯加了一次开水,听到有人敲门。华乃倩站在门口,仿佛从天而降的妖魔。他呆住了,险些把茶杯扔掉。他以为是居委会的老太太来通知灭鼠的事呢!
她怎么知道我妻子不在?她一直在盯着我!她想gān什么?
“你每天用饭盒往家带饭,我一猜你家里肯定没别人,夫人和孩子呢?”
“到上海探亲去了。”
“猜对了!”
她脱了大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地一点儿也不觉得别扭,脸上挂着天真的满不在乎的笑容。
“你过得倒挺自在!”
“……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想你了,忍不住跑来看看,想赶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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