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的树yīn下,几位老爷子摆开棋局,鏖战正酣,只见其中一位老者,摇着扑扇,穿着宽大的背心,裤脚挽至膝盖处,身边不时闪过三轮车夫,上身huáng坎肩,下身收脚裤,足登“千层底”,肩上搭一条毛巾,车蓬或红,或huáng,黑色车身,huáng铜车把,橙huáng的绣花坐垫,锃亮的电镀瓦圈,透着jīng神,丁零零,——清脆的铃声和着“借光了您哪”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一串串车流就像一条条流动的彩练,飘忽在胡同里,点缀于绿叶老槐之间。丁能通逛恭王府就是坐的三轮车,车夫用地道的北京腔,张口明清,闭口民国,关于恭王府的轶事十有八九是这么听来的。
见贾朝轩看得认真,丁能通问:“贾市长,在北京学习一年了,这一带很熟吧?”
“别提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北京。想不到,这地方这么有韵味。”
丁能通听了贾朝轩的话不胜感慨,心想,“这些官当大了的人,出门动不动就奔驰、飞机的,往返五星级酒店、洗浴中心、夜总会,哪里会体会出城市真正的文化韵味?”
“贾市长,这里不仅有躲在胡同里的中国传统民间文化,还有弥漫着红尘和喧嚣的都市酒吧。这里不仅有百姓破旧的小院,也有达官贵人辉煌耸立的红墙丽宫。离酒吧一条街不远,就有古玩市场,一些绝迹北京街头多年的民俗玩意儿都可以在这里寻到。卖小人书的,chuī唐人的,捏面人的,fèng小布驴、布老虎的,做风车的,应有尽有。”
“你这位玩古董的朋友是怎么认识的?”贾朝轩不放心地问。
“贾市长,驻京办主任如果不认识几个玩古玩的朋友,那就是不称职,这年头跑‘部’‘钱’进也好,结jiāo上层也罢,越是有头有脸的越认识古玩、字画,领导急用时搞不到真东西,这个驻京办主任就别在北京混了。”
“能通,我就喜欢你小子身上这股子灵气。”贾朝轩赞赏地说。
丁能通心想,“哪个驻京办主任在北京混几年都得成为京油子,港商来了,领导家属来了,哪个不得陪着游王府,逛老街,访古刹,观故宫,登城楼,转胡同,尝佳宴,泛轻舟。”
奔驰车七拐八拐钻进了龙头井胡同,这里南起平安大街,北至恭王府,柳荫街,是老北京胡同游的核心地段,也是参观恭王府返程的必经之路,因此,丁能通最熟悉这条胡同。
只见胡同东头竖立起一口带有轱辘的古井和一座有楷书篆刻着“龙头井”三个大字的汉白玉石碑,看见这块石碑,丁能通qíng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坐三轮车游胡同同车夫调侃的qíng景。
北京城旧时就有“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的说法,富商多住在东城,达官贵人多住在西城,北城是普通老百姓,而南城住的就是那些行走江湖的打把势卖艺的人了。所以什刹海一带居住的多是当官的皇亲国戚。
看看胡同里的四合院的结构就知道主人是什么官,官居几品了。官家屋上的瓦是双层的,百姓家房上的瓦只能是单层的;官家大门的门框上有柱子,百姓家是不许有的;官家门前有石墩,圆的石墩是武官家的,石墩的样子就像个石鼓,方的石墩是文官的,有些石墩上有或蹲或趴的狮子,说明主人家里与皇家沾亲带故,狮子越大说明与皇家的关系越近。
门框上方有四根柱子的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家,两根柱子的是四品以下官员的家。四品以上官员就靠门dòng的深浅来区分,四品官的家没有门dòng,三品官员家的门dòng好象是三尺,二品是六尺,一品是九尺,官越大,门dòng越深,正所谓侯门深似海呀!
最有意思的是门框上没有柱子,门前石墩小小的,像两块砖头一样没有任何花样,可瓦是双层的,说明房屋的主人也是官,但是,是宦官。
丁能通想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贾朝轩不解地问。
丁能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贾朝轩也觉得有点意思,他说:“宦官也是官呀,但他们是没有品阶的,所以门框上没有柱子,也没有什么文武之分,所以石墩仅仅好象砖一样,另外,普通宦官不可能有外宅的,只有大宦官皇帝才会给他一个外宅,因此也就没有门dòng了。”
“贾市长,我看今天官场上规定科级住八十五平米,处级住一百零五平米,局级住一百四十平米房子,与这胡同的四合院等级如出一辙呀!”
“能通,有了这些实实在在的标准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呀,无论什么社会都离不开代表身份和地位的标准,没有标准社会就乱套了。”
丁能通心里想,“自己这个驻京办主任按官品算,顶多算六品,六品小官是绝对不能光宗耀祖的,还是按自己的愿望自由自在地活着好。”
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把奔驰车停在一家古朴小巧的四合院门前。
“贾市长,我这个朋友姓那,在烟袋胡同有一家小古玩店,做人很低调的,但很jīng明,祖上与慈禧老佛爷沾亲。”
“与慈禧老佛爷沾亲,应该姓叶赫那拉呀?”贾朝轩不解地问。
“贾市长,清朝灭亡后,很多复姓的满族人大多改为单姓了,比如和绅姓‘钮钴禄氏’今天都改成姓钮或姓郎了。姓叶赫那拉的,今天大多改成姓那了。”
“你小子没白当这个驻京办主任,这么说这位那先生要是退回一百年没准儿就是一位王爷!”
“可不是嘛!”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只见此人吊梢眉,三角眼,鼻子和嘴凑得很近,下巴铲子似的向前翘起,jī胸、缩脖、聪明疙瘩滴泪痣,走路还略微发瘸,十足的败相集于一身,只一双眸子jīng光四she,灼灼生光,透着浑身筋节qiáng悍。身穿粗布褂,脚踏千层底。
丁能通赶紧介绍说:“贾老板,这位就是那先生。那先生,这位就是贾老板。”
那先生热qíng地将二位让进了小院说:“贾老板被我的样子吓着了吧?”
“哪里,哪里,相书上有破贵相一说,正所谓否极泰来,那先生是大福大贵的相呀!”贾朝轩随和地恭维道。
其实,贾朝轩说的不假,相学里确有这么一说,丁能通不禁暗自叹服贾朝轩的眼力,心想,“看来,贾朝轩私下里没少研究《易经》啊!”
四合院是在老四合院的基础上重建的,迈进朱漆的如意门,迎面是山水影壁,进入大门后第一道院子,南边有间朝北的房屋,旧时称作倒座,常用作宾客居住或者男仆人居住,如今被那先生改成了锅炉房,整个四合院的热水、暖气都由这里供应。
经过垂花门就进入了正院,两株石榴树分别立于院子东西两侧,翠绿的枝叶伸向蓝天。一株石榴树前放着一个石头做的四方鱼缸,几尾金鱼游弋其中,悠然自在。另一棵石榴树上挂着一支鸟笼,一对虎皮鹦鹉在笼中跳跃着,蓝翎在闪光,翎翅上的一道道黑纹像浮动的波làng,它们喜滋滋地尖叫着,似乎预感到了小院里有喜事降临。
“老那,你这个院子是新建的,为什么把老院子拆了重建呢?”丁能通不解地问。
“原来门前这条街很破,我也懒得重建,这不龙井街重建了吗,我也萌生了重建四合院的心思,原来房子太旧了,也没有排水排污管道,水压、电容也不够,后来考虑再三,还是推倒重建了,只保留了院子里这两棵百年石榴。”
“四合院讲究磨砖对fèng儿,费了不少功夫吧?”
“可不是,整整弄了两年。”
那先生把贾朝轩和丁能通让进正房,并亲自为二位沏了好茶,正房已经被改造成了客厅,与众不同的是博古架上摆满了形态各异的玉石,最有意思的是客厅一隅的一架鸦片大chuáng,曾是旧时隐君子吞云吐雾的地方。
那先生见贾朝轩盯着鸦片大chuáng出神儿便说:“这是我祖上留下来的,现在我用来躺在上面看书喝茶。”
“看来,那先生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啊!”贾朝轩羡慕地说。
“老那,把东西拿出来吧,让贾老板看看货。”丁能通一边喝茶一边说。
那先生应声出去了。
“能通,能保证货是真的吗?”贾朝轩疑神疑鬼地问。
“贾市长,我给肖市长当秘书时就认识他了,没少打jiāo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那先生端着一个包着huáng布的盒子走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层一层地将huáng布打开,露出一个造型jīng美的漆器盒子。
“不瞒二位,这个漆器盒子是后配的,围棋罐和围棋子都是明后期的东西,这种棋子又称‘永子’,而且是御用的贡品。”
那先生一边说一边将漆器盒子打开,取出棋盘和棋罐,棋盘和棋罐是紫檀的,由于年代久远,看上去黑糊糊的,只是那罐子里的棋子着实不凡。白子洁白似玉,润而发光,色如嫩牙,晶莹可爱,黑子乌黑透碧,照光而成墨绿色,且四周有一种神奇碧绿的光环,但着盘则呈黑色。黑白棋子看上去很像天然玉石琢磨而成,重扣不碎,着盘声铿,手感舒适。
“那先生,据我所知,‘永子’在民国初年就已经失传了,怎么证明这就是‘永子’?”丁能通问得很内行。
“丁老弟,关于‘永子’,有一个传说,相传九百多年以前,吕dòng宾来到永昌郡,在龙泉池畔的塔盘山下,见到一个孝敬母亲的穷苦农民,为了周济这个农民,吕dòng宾就教他用当地盛产的玛瑙和琥珀锻造围棋出售,从此母子摆脱了困境,‘永子’传播于世。据记载,‘永子’始于唐宋,盛于明清,为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厚爱,也是进献皇帝的贡品,所以,《永昌府志》记载:永棋,永昌之棋,甲于天下,其制法,以玛瑙合紫瑛石研粉,加以铅硝,投以药料,合而锻之,用长铁蘸其汁,滴以成棋。所以,棋子看上去质地细腻玉润,坚而不脆,沉而不滑,柔而不透,圆而不椭,其色泽柔和,光不刺目,正面微凸,底面扁平,弧线自然,造型别致。你说民国初年失传,是配制的秘方失传,明清时期盛行的‘永子’仍有流传,我这副就是祖上传下来的。”
那先生不慌不忙地介绍了一番,说得丁能通和贾朝轩面面相觑。
“那先生,”良久,贾朝轩说,“不瞒你说,东西不怕贵,但要保真,因为送人一旦送了赝品,你我都不好做人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