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病房,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给病人用热毛巾擦脸。
“大姨,谢局长感觉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不好,头疼、恶心、呕吐,昨晚折腾了一宿,”妇人忧郁地说。
“这是瘤子压迫的结果,这个瘤子太大了,做得越早越好,”我解释说。
“小伙子,您贵姓?前几天没见过您。”妇人和蔼地问。
“我是新来的,叫林庆堂,给穆主任做助手,”我腼腆地说。
“林大夫真是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给穆主任当助手,前途无量啊!”妇人一边赞许一边问,“小林啊,手术明天能做上吗?”
“没问题,一会儿我让护士来给谢局长剃头、刮*。”为了消除妇人的顾虑,我用柔和的语气说。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如天籁般女孩的声音像chūn风一样飘了进来:“妈,我爸怎么样了?”
我被进来的女孩震呆了,她甜美、纯净,像野百合花一样幽雅清纯,两个大眼睛像早晨糙地上滚动的露珠。这双美目虽然是笑盈盈的,但却充满了忧郁。
“林大夫,这是我女儿,叫谢丹阳,是空中小姐。丹阳啊,请好假了?”妇人自豪地说。
“妈,请好了,爸病得这么重,我不能再飞了,”谢丹阳焦虑地说。
我一听女孩的职业便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空中小姐是永远与时尚、cháo流并列的代名词,这是很多漂亮女孩向往的职业。我冲女孩笑着点了点头。谢丹阳也很职业地冲我笑了笑。我自作多qíng地感到这微笑是有好感的,因为她那漂亮的脸蛋上有一种特别温柔亲切的表qíng。
“林大夫,我爸的qíng况怎么样?手术有危险吗?”她很礼貌而迫切地问。
“手术由穆主任亲自做,你们尽管放心,他再做三百例就满一万例了。等手术通知书出来我再给你们细说,到时候家属要在上面签字的。”我用安慰的口气说。
这时,一位护士进来为病人输液,她一进来就问:“你是林庆堂吧?早就听说来了一位高材生,一直没见过面,还是位帅哥呢,我叫赵雨秋。”说完伸手跟我握了握。
赵雨秋长得像秋水芙蓉一样好看,只是白大褂让她显出了几分冷艳。两个女孩一个艳若百合,一个美似芙蓉,着实让我乱了一阵心绪。
离开病房时,我听见妇人向两个女孩夸我年轻有为,“不知这小伙子有没有对象?”我故意站住听了几句。
赵雨秋却说:“您不知道,这个林庆堂读书时就很*,还害死了未婚妻,现在还背着党内记过的处分呢!”
我听了以后气坏了,真想进屋臭骂这个赵雨秋几句。没想到如此漂亮的女孩竟是个搬弄是非的人。
这时,谢丹阳却说:“我看这个林庆堂未必有那么*,倒是有点老气横秋。”
我听了这话笑了笑,心想被别人议论惯了,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到神经外科着实引起了护士们的注意,特别是十几个没对象的护士,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我一走过护士站,几个护士就唧唧喳喳地议论我。
查完病房又安排护士给谢局长剃头,为明天早上的手术做准备,然后我去了穆主任办公室。穆主任正在看着谢局长的核磁共振片子。
“庆堂啊,去看过谢局长了?”我一进屋,穆主任就问。
“看过了,他现在双目视物模糊,头疼阵发xing加重,这么巨大的动脉瘤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过。穆主任,明天的手术我真为您捏把汗呀!”我担心地说。
穆主任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说:“是啊,我也知道手术很危险,但是不做就更危险。这个巨大的动脉瘤在病人脑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病人随时都会死亡。”
“可是,一旦手术失败了,就会有损您的声誉,”我善意地说。
穆主任笑了笑说:“庆堂啊,医生的名誉再重,也重不过病人的生命啊!”
我被穆主任的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这就是一位医学专家的灵魂。我知道动脉瘤是很容易出血的,出一次血死亡百分之三十,出血两次死亡百分之六十,出血三次就通通死亡了。
“大战当前,说点轻松的吧。庆堂,看见谢局长的女儿了吗?”穆主任慈祥地说。
“看见了,”我羞怯地笑了笑说。
“怎么样?用不用我给你搭个桥?”穆主任半开玩笑地说。
我连忙解释说:“穆主任,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工作,还没有一点成绩,没心思儿女qíng长。”
“我看你小子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穆主任略微严肃地说,“年轻人应当越挫越勇,总不能因为一点点生活挫折,连幸福都不追求了。”
我腼腆地低下头,沉默不语。小月的死和蒋叶真的离去对我刺激太大了,我几乎失去了追求爱qíng的勇气。我对眼下的这份工作很珍视,我下决心成为一名神经外科专家。
我说:“穆主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去工作了。”穆主任点了点头。
我离开穆主任的办公室,谢丹阳那甜美的笑容掠过我的眼前,这笑容是带着一种诱惑掠过的,我一激灵,心底泛起酸涩的寒意,我为自己的杂念而羞愧,人生可能是由一个个偶然串联成必然的,谢丹阳的美对我来说是个偶然,难道今后还有什么必然吗?我压抑着自己不想女人,但内心还是渴望爱qíng的,尽管爱qíng有时可能是盛装下一条发huáng的*,但这更让渴望爱qíng的人想入非非。每个男人都向往过上等人的生活、享下等qíngyù的,正如尼采所言:“自有人类以来,人就很少真正快乐过,这才是我们的原罪。”为什么我们快乐不起来?因为传统道德的门坎很高,跨不过去就只能摔倒,一旦摔倒很难爬起来的,这就是我们的道德生活。
我一边走一边胡想,却被一个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曲中谦。
“想什么呢?小林呐?”他似笑非笑地问。
“你好,曲主任,没想什么。”我从骨子里不喜欢这个人,只好应酬着说。
“小林呐,你刚来,要积极靠近党组织呀,我可是神经外科的党支部书记,别忘了,你还背着党内记过处分呢。”曲中谦像是抓住我什么把柄地说,说完快步向电梯走去。
我慢慢地看着他上了电梯,心里不断地发紧,我对这个人的感觉特别不好。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三只眼不断地偷窥别人,心想对这个人还是小心点好。
白天来了很多人看谢局长,有局里的,也有市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几个副局长分别到医生办公室找过我,问的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手术后谢局长还能不能上班?他们问的口气很恳切,但一看就是心怀鬼胎。我对这些人很反感,但又要保持热qíng,当然,他们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结果,我想他们大概不敢轻易打扰穆主任吧,因为老人家的名气太大,脾气又耿直,问了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
晚上,谢丹阳来到医生办公室,是我让护士通知谢局长家属来签字的。谢丹阳一脸忧郁地坐在我的身旁,我仔细地给她讲解着这次手术的危险xing,讲着讲着她的眼泪已经落到手术通知书上。我停止讲解同qíng地看着她的脸,那双为父亲忧郁的大眼睛,具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美丽。谢丹阳发现我在注视着她,马上擦掉挂在两腮的泪水。
“对不起,林大夫,求你们一定救活我爸爸,我不能没有爸爸,真不知道没有了爸爸,我和妈妈怎么过呀!?”
我被谢丹阳的孝心感动了,真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么孝顺父母的女孩儿,这似乎与空中小姐的时髦和新cháo联系不上。眼前的女孩眼中噙满了泪水,可怜得恨不得倾尽全力拥她入怀,我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是一个对爱qíng已经死心的男人,怎么会被一个刚认识的女孩的几滴眼泪就打动了?我心里一边笑自己没出息,一边让自己显得儒雅倜傥而又彬彬有礼,或许是xing的吸引吧,对男人来说,xing有时比爱更重要。刚有这种想法,我的心猛地一紧,心想,真是个乘人之危的混蛋。
“谢小姐,还是签字吧,做手术还有一线希望,不做手术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定了定神说。
终于谢丹阳温柔而坚定地拿过笔问:“林大夫,在哪儿签?”
我指了指说:“签在这儿。”
谢丹阳果断地签了字,然后带着忧郁转身走出门去,给我心底留下微微的酸楚。
谢丹阳刚刚出门,我就听到走廊里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嚎声:“老伴儿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呐!”
我赶紧跑出去,原来是前两天曲中谦主刀的一个病人突然死亡,谢丹阳正好走到那间病房前,看到这种qíng景她吓得转身就往医生办公室跑,正好迎面撞上我,她一头扎在我的怀里。
“林大哥,我爸爸会不会也这样?”她哭着说。
我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怜爱之qíng油然而生。
赵雨秋等几个护士和医院太平间的老陈头儿漠然地推着平车从我们身边过去,死者家属悲痛yù绝!幽暗的走廊里,死者平躺在白布之下。平车在电梯前等了一会儿,然后众人推着平车上了电梯,走廊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这些悲痛yù绝的人一下子去了地狱。
谢丹阳还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我轻轻地推开她,她忽然意识到是躲在我的怀里,有些发窘地不知所措。
“没事了,丹阳,回病房吧,”我怜爱地说。
她凝视了我一会儿,羞涩地转身走了。我忽然发现,刚才我是喊了“丹阳”的。爱qíng有时有一夜之间无影无踪的恶习,但有时侯也是突如其来的。我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此时的谢丹阳是什么样的心qíng,但是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可以称其为爱qíng的东西就是从两颗心的碰撞的那一刻才获得升华的。此时此刻面对谢丹阳百合花一样的背影,我想不起任何甜言蜜语,却想起了海子的一句抒qíng诗:“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不过,我心中默念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
第三章
谢局长的手术是从上午八点钟开始的,以往做手术,打开硬膜和最后处理fèng和头皮都由助手做,这次手术穆怀忠教授决定从头到尾都由自己做,因为这个动脉瘤太大了。我和罗元文做助手,手术护士有护士长陈小柔和护士赵雨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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