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卖了辣椒的庄稼人来要欠款,马宏科兄弟俩躲着不见。要账的庄稼人涌进院子里不走,他们诉说挖苦,用脏话乱骂,马英年和朱乖巧劝他们回去,他们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些白撂了钱的庄稼人冤枉得捶胸顿足,恨不能把马宏科兄弟俩几拳头捶死。
马子凯把房门关上,坐在里面不出来。他什么也gān不成了,不要说编纂他的《方言大全》,就是书和报也无法看了。庄稼人在院子里高喉咙大嗓子地说,马子凯在解放前肯定做了不少缺德事,不然,他的孙子咋会是两个瞎呢?这是报应!
马宏科急着用钱。青青已经做了四次人流,这一次,青青怀孕后,说什么也不再去做人流。马宏科说服不了她,就给朱乖巧说了实话。朱乖巧和马英年商量了一下,打算给他们结婚算了。
婚期定在了国庆节。
毕竟要结婚,房间里要买些家具,结婚那天要摆酒席,钱从哪里来呢?马宏科打算从雍山搞批jī回来卖。小时候,马宏科去雍山里打过核桃,摘过酸杏,他知道,雍山里的庄稼人大都住的是窑dòng,家家户户没有院墙,养的jī晚上就卧在院畔的树上,或者圈在小土窑中。在此之前,马宏科进山去察看了一番,他觉得,偷一车jī是举手之劳的事qíng。天黑之前,兄弟俩开着手扶拖拉机出了松陵村。
马宏科兄弟俩一连跑了几个小山村,天麻麻亮时,他们偷了满满一车jī。吃毕晌午饭,马宏科兄弟俩将jī拉到了县城,二百多只jī全部卖给县城里的几个餐馆了。一千多块钱,轻而易举地到了手。
国庆节那天,马宏科的婚礼如期进行。给孙子完婚,马子凯自然很高兴,他请来了县政协、县文化局、县文化馆的一些领导。从马子凯做六十大寿到如今十一年了,十一年以后马子凯第二次摆酒席。这一次的场面比上一次更排场、更热闹,松陵村的马姓、田姓和祝姓三大家庭里的人都来烘摊子。晚上,马宏科包了一场电影在院门前放映。马子凯的曲子队在院子里念曲子。年轻人嘻嘻哈哈地闹新房。院内院外的热闹如同秋雨一般,到了午夜以后才云散天晴了。
结婚的欢乐气氛还残留在院子里,门窗上的大红喜字依旧咧开嘴巴傻笑着,就在一九九○年十月三日凌晨、马宏科结婚的第三天,马宏科兄弟俩被南堡乡派出所拘留了。
马宏科和马林科的偷盗之事早被派出所盯上了。
元旦前夕,马宏科和马林科的案子判决了,马宏科判了八年,马林科判了四年,可以说是从轻而判。宣判那天,松陵村去的人不少。田玉常一听,他的牛和化肥也是马宏科兄弟俩偷走的,十分气愤。
马子凯找到祝永达,要叫祝永达把那一百元转jiāo给田玉常。马子凯痛心地说:“孙子成了松陵村人的祸害了,我就是把心掏出来也弥补不上,我欠着村里人的qíng。”祝永达叫马子凯把钱装上,他说:“孙子没教育好,固然也有爷爷的责任,娃犯了法,有法律制裁,做爷爷的承担啥经济责任呢?”祝永达劝马子凯想开一点。他答应马子凯,田玉常的工作由他去做。
二十五
赵烈果和赵烈梅姐妹俩为两块责任田之间的界畔,反目为仇了。
麦子种上以后,村民小组重新丈量土地,准备进行调整。赵烈果和赵烈梅姐妹俩连畔种地七八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纠纷,也没红过脸,毕竟是姐妹俩,你多割她两把麦子,她的犁沟向你这边斜一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一丈量土地,问题出来了。赵烈梅的地少了三米,赵烈果的地多了三米。一米宽折合一分二厘地。难道是生产队分地时将界石栽错了?田水祥一口咬定:田玉常挪了界石,做了手脚。田玉常说:“界石是分地时栽好的,我没有动。”先是两个男人争,后来便是姐妹俩吵。田水祥高喉咙大嗓子地在街道上四处宣扬:“田玉常偷着挪了界石,田玉常不地道,背地里做手脚。”无论田玉常怎么为自己辩护,也没有人相信他,他的地多出了三米,想赖也赖不掉。在庄稼人看来,做这样的事最卑劣最可耻了。村里人只看事实,不听田玉常的辩解,田玉常的口碑本来就不怎么好,这事一出来,他简直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这样一来,田水祥就得势了,即使田水祥是个二杆子货,但在这件事qíng上,村里人同qíng田水祥,支持田水祥。田水祥占住了理,就有了胆,他不顾“挑担”的qíng面,在街道上拦住田玉常,骂他是死皮赖娃。两个人吵在了一起。田水祥说:“玉常,你看起来人眉俊眼的,咋不地道呢?尽gān驴不日的事?”田玉常说:“你是啥人品,尿一泡尿照一照,凭啥说我哩?”田水祥说:“再不要死装相了,挪了界石,×嘴还硬得很!”田玉常说:“谁挪界石了?”田水祥骂道:“嫖客日的挪了。”田玉常说:“你嘴放gān净些。”田水祥说:“我就骂了,谁挪界石谁就不是他娘养的。”田水祥骂了几句,抓起一块砖头去砸田玉常,田玉常不让田水祥,用双手卡住他的脖子不放。赵烈果去咬田水祥的手,赵烈梅一看,举起砖头砸田玉常的腰。赵烈果丢下田水祥,去抓赵烈梅的脸,赵烈梅手伸进了姐姐的裤裆里。一个抓破了一个的脸,一个撕烂了一个的裤子。赵烈梅脸上被姐姐抓出了几道血印子,赵烈果的裤子被妹妹撕破了,大腿内侧和她那个地方luǒ露了出来。两个男人在地上滚成一团。两个女人满脸污脏,披头散发。
事qíng闹到了村委会。祝永达将处理纠纷的事jiāo给了马志敬。马志敬是个和事佬,他把赵烈果和赵烈梅叫到一块儿,给姐妹俩说:“你们是亲姐妹,为了那一二分地闹来闹去,村里人笑话哩。咱农村人有一句话,说是亲顾亲顾,亲戚就要相互照顾。我看,把界石挪过来,过去的事就不追究了,咋样?”赵烈梅说:“现在谁顾谁呀?人都在顾自己。我的要求不过分,把这七八年来的粮食给我,谁挪的界石,不追究也行。”赵烈果说:“烈梅,你说话可要有证据,照你说,界石是我们挪的?你凭啥说这话?我们是照界石种的地,一斤粮食也不给,看你两口能咋样?”赵烈梅说:“姐,你要是和我姐夫耍赖,我就要到家里去装粮食了。”赵烈果说:“好啊!狗东西,你胆子大,现在就去装。”赵烈梅说:“去就去,去装自己的粮食,谁还不敢?”赵烈梅说罢,起身就向门外走。马志敬赶紧上前去拦她。马志敬说:“你们再不要胡闹了,我处理不了,还有祝书记;村委会处理不了,还有乡政府,你们再闹,我就不管了。”马志敬给这姐妹俩讲道理。他的道理没有姐妹俩各自的利益有分量,谁也不愿意尊重道理的。处理了大半天,争吵了大半天,没有任何结果。
马志敬去找祝永达,祝永达问他是咋回事?马志敬说:“这姐妹俩互不相让,一个比一个硬,没qíng分,连一点儿人qíng也不讲。我看,要处理,得来硬的,姐妹俩都不讲qíng面了,咱还讲啥qíng面?”祝永达说:“这就不是讲qíng面的事,咱来个快刀斩乱麻,给斫一下,割杀亮清算了。把他们四个人叫到一块儿来处理,你也参加。”马志敬说:“你是支书,你说的话他们会听。”祝永达说:“我这支书不是用来压人的,也不想压谁。咱得说理,要叫他们服了道理。”祝永达和马志敬合计了一下,拿出了一个处理方案:由赵烈果给妹妹赵烈梅赔三分六厘地的产,只赔分到户以后四年的产,前五年的产就不赔了;每分地赔八十斤,夏秋各一半,总共赔三百八十四斤粮食。马志敬说:“这个方案他们再不接受,咱就不管了,叫他们去找乡政府。”祝永达说:“咱就这样处理,各打五十板,只要他们都愿挨事qíng就了结了。”
当天,田玉常两口和田水祥两口被叫到了村委会,村民小组的组长马英年也来了。祝永达没有再给他们讲道理,他把他和马志敬研究的方案拿出来,赵烈果一听,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说:“那样处理不公平,没有是非标准,是叫我们背黑锅。”赵烈梅也不同意,她说:“就是要把是非弄清楚,种了我们八九年地,只赔四年的产量,那不行。”赵烈果说:“想得倒美?谁给你们赔产?一斤粮食也别想拿走。”田水祥说:“不给粮食也行,我明年就割你们的麦子,挖你们的玉米,谁还弄不过谁?”田玉常说:“你在我们地里割麦、挖玉米,我就把腿给你打断了。”田水祥说:“谁不赔我们粮食,我就叫他出血。”赵烈果说:“你不要用大话吓我们,我们是粮食吃大的,不是吓大的。”赵烈梅说:“我们不吓谁,就是撕破卵子淌huáng水,也不能叫人把我们讹了。”四个人吵成了一锅煮。祝永达拿起一张报纸,看报去了,马志敬眼睛迈向一边抽烟,马英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劝谁。四个人的话都说得很大,但都没有动手。吵了半天,没人解劝,他们大概觉得没味了,就主动不吵了。这时,祝永达放下报纸只说了一句话:“散会,就按村委会研究的办。”祝永达站起来要走,赵烈果拦住了他。赵烈果说:“你做支书,可不能偏向烈梅,你提起斧头向偏旁砍,村里人都看着哩,小心唾沫把你淹死了。”祝永达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赵烈果说:“没有啥意思。我问你,你偏向烈梅,她是你的啥人?”祝永达说:“你说是啥人,就是啥人。”赵烈果说:“她是你的小婆娘,你睡了她,你才偏向她。”赵烈果的这一句话使在场的人立时愣住了,这句话太突兀,太馋火了。赵烈梅一听脸色突变,她走过去伸手给姐姐一耳光,由于打得狠,打得赵烈果立时跳了起来,捂住了左边的脸。赵烈梅大声喊叫:“你再胡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赵烈果说:“你才是×嘴,你没招人养汉,你心虚啥?”赵烈梅骂道:“狗东西,你说,谁招人养汉来?你不说亮清,我不把你的×撕成火镰片才怪哩。”她扑上去,又去打姐姐。田水祥也不答应了,赵烈果的话不但伤及了赵烈梅和祝永达,也伤着了田水祥。田水祥伸出脚去踢赵烈果,田玉常扑向了田水祥。赵烈梅被激怒了,她凶神恶煞一般抓住了赵烈果的手臂扭过去,一只手去她的脸上抓。马英年和马志敬上前去分解。四个人在村委会办公室扭打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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