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_凌力【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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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威风!好气派!孔有德呆呆地望着,暗自庆幸事qíng没有闹大。不料有人喊他的名字,倒叫他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那人从大门口跳下石阶朝他跑过来,竟是营里经管采买事务的偏将李九成!
孔爷!果真是你! 李九成细眼削颊断续眉,鼻侧两道又深又弯的法线纹法线纹:相面法称鼻翼至嘴角的纹路为法线纹。里抖出笑意和惊奇, 你怎么也来了京师?
随帅爷来的。你呢?不是去口外买马的吗?
帅爷也来了?我是想省几个买马钱,才在京里找门道,找到这侯爷府的。府里执事跟口上管马市的有jiāoqíng 咦,你这脸上
孔有德一摸,脸上凸出长长的鞭痕,自己三品游击竟受此羞rǔ,登时心头火起,张口就骂: 他奶奶的,打马又打人,这帮王八蛋,太横了! 李九成赶忙捂住他的口: 快别说了! 他回头左右瞧瞧,压低了嗓门: 方才我远远地都瞧见了,可没认出是你!亏得侯爷不知道,也亏得那些仪卫只想寻开心找乐子,没跟你认真,要不然哪,哼!
孔有德眼一瞪: 这么厉害?
李九成拉了他就走,他还不住地回头看,高高的围墙上,只能看到一个个翘角大屋顶和隐隐约约的楼台亭阁。 别看啦!这两三条胡同连成片,都是侯爷府的地界!
孔有德一伸舌头: 天爷!他是龙子龙孙?
李九成摇摇头。
是皇亲国戚?
不是。
跟咱帅爷一样,进士举人,文武全才?
也不是。倒跟你一样, 李九成几乎在耳语了, 从兵卒当起,百户千总地步步升高
孔有德脚下一绊,猛地站住,愣了半天,突然打雷也似的吼了一声: 当真?
李九成吓得一跳: 怎么啦?
孔有德摸着脸上的鞭痕,陡然间,脸涨得血红,鼻孔翕张,气息粗重地喷出几句不连贯的话:
他奶奶的! 他能,我就不能?
哎,哎,孔爷小心!孔爷小心!这儿可不是登州,更不是皮岛
qiáng光在孔有德虎眼中跃动,有如闪电。他极愤怒又极兴奋: 他是人,我老孔也是人! 走着瞧,他奶奶的! 不把他狗日的比下去,老子不姓孔!
老天爷,你就别嚷啦!致这份气gān啥哩! 弄点儿伤药敷上吧?
孔有德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 不用!老孔皮厚,片刻就好。走,找个酒楼喝它几盅,我请客!
李九成满口应承,打量着孔有德的坐骑: 好马!多大?
孔有德揸开大手: 五岁口。
李九成哈哈一乐: 怪不得,青chūn正当年嘛!
孔有德忍不住也笑了。
李九成凑近低声道: 别说马,旷得久了,人也难受。
孔有德嘿嘿一笑: 有啥法! 当年李九成父子跟随他一同投奔皮岛毛文龙,后来又在孙元化麾下再次相聚,jiāoqíng原非泛泛。李九成秀才出身,经过商当过师爷,给人称辽呆子的孔有德出过不少主意,可算心腹之人了。此刻李九成隐秘地挤挤眼儿: 等会儿我领你去个好地方解解馋
从酒楼下来,两人都是半醉。孔有德原要尽量,出出肚里的闷气。李九成再三拦住,乜斜着眼笑道: 喝醉了可不行!这事原要你开开眼,再饱艳福。醉里过不得瘾可就亏了! 说得孔有德心痒难挠,少喝了五六成。
孔有德跟着李九成在小胡同兜来转去,头都晕了,才到了地方:一棵大柳树刚冒青芽的枝条拂着一带平房,土墙上没窗户,只有几个烧饼大的dòng。有人在小dòng上张望片刻,便笑嘻嘻地叩门而入。

李九成叫孔有德去瞧。孔有德皱眉道: 这怎么好,青天白日,偷看人家屋里,叫人拿住当贼打!
李九成用力推他: 不碍的!人家巴不得你瞧呢。
孔有德身材高大,为了凑上dòng眼还得矮下身子。只一看,顿时满脸通红,扭头转身就要跳开。李九成用力按住笑道: 尽管看,没事。这是人家的生意。
孔有德张大嘴: 啊?真的?
李九成笑得五官都皱到一起: 谁骗你!看中谁,叩门进去要。瞧刚才那人,不是进去了?
屋里聚着十几个涂脂抹粉的女人,全都一丝不挂,想是身上也搽了粉,白光光的像一串大白鱼,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只有两人穿着衣裳:一个满脸谄笑的中年婆娘,一个刚才叩门而入的男人。男人显然老于此道,在这排光溜溜的女人身上乱摸乱掐,女人们娇声笑骂,好一阵子,他才从中扯出一个。中年婆娘笑嘻嘻地接过男人掷给的一串铜钱,把他们送进屋里的另一个门。
女人们散了队形,懒散地在长凳上各自坐下。发现窥视dòng里出现了眼睛,一个个又打起jīng神,朝着dòng口做出她们自认为最拿手最迷人的姿态表qíng,或扭动腰肢飞媚眼,或捧着高耸的rǔ房微笑,或哼唱着yín靡的小曲,或举起双臂打舒展,甚至相搂着作jiāo欢状
孔有德费力地咽口唾沫,嗓子嘶哑了: 走,进去瞧瞧! 他只觉耳朵里 呼呼 乱响,昏头涨脑地闯了进去。婆娘嚷了声什么,女人们挨挨挤挤地在他俩面前列成不整齐的队形,孔有德这身富商打扮,招得女人们嚷成一片:
大爷,挑俺吧!
大爷,俺能侍候你时候长
大爷,我有新花样,包你不悔,下次还来!
孔有德眼前一片模糊:无数粉腿粉臂,无数血红的嘴,颤巍巍的rǔ峰,软塌塌的肚皮,黝暗暗毛茸茸的私处,和着脂粉香、汗酸臭混合的古怪气味,一股脑儿扑向他,缠绕着他,全身的血都烧着了,昏眩的烈焰炙烤得他舌gān口燥,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李九成指指屋角: 孔爷,那个雏儿,可好?
屋角一个赤身少女羞怯地低着头,不敢往女人堆里挤,细瘦的身材还未长成,小小的rǔ房刚刚鼓成一个小馒首,尖上一点嫩红。看她浑身发抖,孔有德觉着可怜: 太小了 怕还没有十五岁
李九成笑得很yíndàng: 大哥,羊羔怎么也比老羊好吃,多嫩啊 他伸手要点那少女,孔有德一巴掌打落,另指了两个身qiáng力壮的: 就这俩。多少钱?
婆娘赔笑: 一回十文,多一回加倍,侍候得爷高兴,爷就多赏下,另加炭火钱三十文
这么便宜?孔有德疑惑地看看李九成。dòng眼那儿猛然传来尖声叫喊:
孔有德!李九成!
孔、李两人大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dòng外一串大笑。孔有德拔脚就走,婆娘连忙阻拦: 大爷,都点了人啦,不兴走,这是规矩!
dòng外另有个冷冰冰的声音: 掏给人家一百文吧,早早出来要紧!
是吕烈!孔有德叫苦不迭:偏叫他抓住了小辫子!真倒霉!吕烈又在叫魂: 快些出来!府里有事找你。
孔有德一听不敢怠慢,两人赶忙付钱出门,果然是吕烈和张鹿征站在面前。张鹿征一双眼贼忒忒的似笑非笑;吕烈一脸冰霜,鼻子里哼一声: 跟我来!
本朝太祖皇帝明令,严禁官吏狎娼。二百多年过去了,时下就连有老婆有家口的军官也常跑jì馆,何况孔有德这种光棍儿。这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叫人劈面抓住总是难看,何况被登州营的家伙捏拿在手,回去一张扬,这张脸往哪儿搁!孔有德李九成默默跟着吕烈走,心里七上八下。
吕烈瞟一眼孔有德,却冲着李九成发作: 李九成,准是你把孔游击领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九成gān笑一声: 唉,旷得久了,寻寻开心而已。

吕烈一瞪眼: 寻开心?这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吗?
眼看他要搬出朝廷禁令,连损带骂地给辽东人难堪,李九成心里骂道: 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偏会假正经! 脸上却赔着笑: 哎呀吕贤弟,大家心里明白,何必较真?就算我们哥儿俩错着一步,老弟也别拿了棒槌当针,我们眼底浅,实在搁不住哇!
吕烈一本正经: 听着!这种私娼窝叫窑子,从老鸨王八到大小姑娘,全是乞丐。
孔有德一惊: 怪不得这么便宜。
李九成嘟囔: 我说怎么有股子怪味
张鹿征嘻嘻怪笑: 怪味?怕是剩饭垃圾香吧?女叫花做土娼,怪不得jīng光赤条的,没钱买衣裳首饰呗!
吕烈眉头一皱: 要紧的是脏病!这么贱的地方,什么下作东西不来?一张大炕上容得五对野鸳鸯,不过上毒疮才怪哩!
啊呀! 孔有德吓呆了,李九成的瘦脸也发白泛青,结结巴巴地问: 领我们 上,上哪儿去?
上你们该去的地方! 吕烈神色依然严峻。
默默地走了许久,不知东南西北地穿进一条长长的胡同,远远望见一处朱红院门,大白天的,门上也高悬着两盏明亮的鲜红栀子灯,灯上扁扁的三个黑字:藏chūn院。吕烈率众进门,门边四名头戴绿色青色字顶巾的伙计,殷勤地迎上前跪接,笑嘻嘻地齐声说:
小的们给吕爷叩头!
吕烈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为首的伙计: jiāo到柜上,要最上等侍候! 又扔下四个小银锞子: 你们的赏钱! 四个伙计眉开眼笑,千恩万谢,为首的嘴里高声唱出一串不知什么名堂,向后院飞跑;另三个挽缰牵马,搀臂掸灰,问寒问暖,察言观色,极小心极巴结。再看院内,青砖黑瓦,雕梁画栋,长廊映着水榭,楼阁连接亭台,绿窗红帘,柳暗花明,一派浓艳富丽,透出隐隐丝竹、阵阵娇笑。孔有德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不觉心里发慌,哪敢迈步?
吕烈一阵好笑: 这里地处南居贤坊东院,名粉子胡同,是京师有名的藏chūn院。孔游击,这儿才是配得上你身份的地方! 他转向伙计: 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好好侍候这几位爷,给他们解乏。办得好了再赏!
一个时辰后,他们四人又聚在藏chūn院红chūn楼上的留月阁,一人一桌丰盛的宴席,几个袅袅婷婷的丫环斟酒,几个歌喉娇美宛转的乐伎弹着琵琶、敲着檀板唱曲侑酒;每人身边还倚着一个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的美人儿撒娇献媚。孔有德、李九成、张鹿征都有些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的样子。
吕烈挨个儿看一遍,笑道: 滋味如何?
张鹿征软软地靠着椅背,只会咧嘴傻笑。李九成拱手讨好: 承你高qíng厚谊,在下没齿不忘! 见孔有德还搂着身边俏笑的女子低声说话,吕烈大叫一声: 孔大哥!怎么样啊?
孔有德一回脸,眯眼笑道: 还用问吗?骨头都苏啦!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头一杯取这留月阁的意思,斟月波酒;第二杯上花露酒,第三杯取个吉利,来状元红! 东道主吕烈兴致勃勃地吩咐,又左顾右盼地指说, 孔大哥是主客,使的紫霞杯;李大哥的是垂莲盏,张兄弟手里的叫卮,我这个名为凤凰樽,都是酒器中排得上名号的珍品
孔有德见这些杯盏jīng雕细刻、玲珑剔透,极是贵重,忙道: 我这粗手笨脚,可不敢使这个。再说这么小模小样儿的,喝不痛快!
吕烈一笑: 好,给孔大哥换一只银酒船!
果然送上来一只镂花丝嵌松石的船形酒具,可盛五大杯。孔有德又惊又喜。吕烈说声请,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酒美菜香,孔有德有生以来头一回尝到这么jīng致的东西,头一回享受富贵温柔乡的滋味。刚才两个美人儿领他去香汤沐浴,那两双玉手温软如绵,一双从脚向上,一双从头向下,揉搓按摩他的全身,舒服得他筋麻骨醉瘫软如泥,真恨不得化成水变成粉,又恨不得把两个知疼知qíng的美人儿吞下肚里去。他从来没想到天底下人世间还有这般妙不可言的境界!他只道自己还算个不好色的汉子,哪知全不是的 至此他还恍恍惚惚,仿佛身子悬在半空。忽听李九成伶牙俐齿地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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