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一边想,一边往楼上走。你们他妈玩过什么!撞过车吗,压死过人吗,飞过叶子吗,用整箱的皇家礼pào洗过车吗。来到二楼,推开一扇破铁门,里屋一小子面huáng肌瘦,蹲在一墙角,手被塑料扎带捆在暖气片上。那小子抬眼,望见小飞,张嘴说话,喉咙却是哑的。小飞望着他,脊梁上冒汗,心里却想,你们他妈绑过票吗。
小飞拉过一把椅子,“你爸来找过你。”
那小子抬头问:“什么时候?”
小飞说:“昨晚比赛,侯小杰那孙子带着你爸,开着车乱闯,没下车呢,先吐了,回家养着去了。”
那小子垂头:“跟他没关系。”
小飞说:“跟我有关系,你泡我马子,这账该算还得算。”
那小子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半个月没见荤腥,粥都是稀的,你还想怎么着?我给你磕一个?”
小飞没回答他,从地上捡一根生锈的铜棍,掏出布来擦。
那小子一低头,“来来来,快一棍子敲熟了我!”
小飞哈哈笑。走近,一棍抡在暖气片上,发出铮铮声。那小子头扎下去,蜷成一坨。
“你爸什么来头?”
“开小卖部的。”
“以前混过?”
那小子不言语。
“北京话讲,老pào儿?”
那小子还不言语。
“我不管是老pào儿,还是他妈老枪、老妖,不讨个说法,我就活活把你饿死。”
那小子说:“怎么都行,别找那老东西麻烦。”
小飞笑了,“行,还挺仁义,我还以为你就是个闯了祸还找家长圆事的没谱儿货。我不找他麻烦,但是他找我来,我可没法把持,我把持住了,我底下的兄弟也没法把持。”
那小子脸通红,不言语。
门被推开,一个上身粗圆的家伙闯进来,“飞哥,昨儿晚上的那老头儿来了!”
小飞用铜棍一敲门,看一眼那小子,“嬲你妈妈别,老马屁来喽。”
第八章
捌
这一巴掌扇得他毛孔舒张开了,唤起了嗅觉,闻到的是久远以前,后海冬天的味道。
六爷一进修理厂,就头晕。他闻不得漆味儿。他一进去,几个年轻人把他围成一圈,虎视眈眈。
六爷拿眼扫,一圈儿人染着huáng毛、绿毛,打耳钉,戴鼻环,嘴里嚼着口香糖,黑色马甲亮出铆钉。
六爷笑:“古惑仔,洪兴帮,什么时候丰台改铜锣湾了。”
一绿毛嘬着牙花子,cao一口外乡音:“你丫来gān吗?”
六爷回头望绿毛,一脸正经:“‘丫’的音不要发太重,一嘴顺下来,好像有‘丫’,又好像没‘丫’,模模糊糊,模棱两可,才地道。一听你这北京话,就知道你是河南人。”
绿毛听愣了。旁边一姑娘,凤眼朝天,张嘴就骂:“老屁眼儿哪儿他妈那么多废话,瞅你一把年纪,是不是糊涂了把这儿当跳广场舞的了,没bī事赶紧滚蛋,你舞伴儿还等着你呢。”
众人笑。
六爷上下打量那姑娘:“一屋儿里就你捯饬得热闹,耳钉、鼻环、挂链一样不差,皮里挂着铁,就算不嫌沉,你就不怕走路叮当乱响闹得慌?一姑娘家,‘bī’‘bī’不离口,嘴像倒泔水的,chuī口气,哈出一万只苍蝇来。不是我xing别歧视,女孩儿真不适合混出格,闹大闹小还不一样是别人护着你,护归护着,等有了孩子,你能分清是谁的吗?”
那姑娘蹿儿了,刚变脸,楼上有人笑,“挺大岁数一老爷子,跟姑娘掰扯上了,真能挂住脸!”
六爷抬眼望二楼,小飞手里摆弄着一根铜棍,笑眯眯地望着六爷。旁边是一粗壮汉子,一脸冷笑。
六爷笑说:“教育孩子,哪有什么挂得住挂不住的,咱俩昨晚见过,孩子。”
小飞慢悠悠下楼:“见过。昨晚吐得可gān净?”
众人大笑。
六爷说:“甭废话了,晓波人呢?”
小飞朝壮汉努努嘴,壮汉进屋,连拉带扯将晓波拎出来。晓波埋着头,不看六爷。
六爷望去,喉咙一燥,脖子变粗。忍住没吭声。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小飞,按理说我大你几十岁,跟你爹一个辈分儿,你们这么胡闹,还在我家门口儿,我本不该罢休。但我六爷是个讲理的人,谁年轻的时候没胡糟过,我儿子划了你的车,我就赔你漆钱。这是两千,不够再补,要是多出来,就当是个补偿。”
小飞奇怪地望着六爷,又望望众人,突然大笑,众人跟着大笑。六爷左看,右看,摸不着头脑。
晓波突然抬头喊:“张学军,我的事儿你不用管!回去守你小卖部吧!”
六爷冲上去,那壮汉要拦他,六爷手顺着将壮汉胳膊往外一带,那壮汉不自主向右倒。六爷欺上身来,一脚朝晓波心窝子踹去。晓波跪地。六爷接着抡了一老大耳刮,清脆一响,屋子里冒回音。
六爷骂:“瞧你那揍xing!还有脸说 我!”
晓波脸上火辣辣,嘴里咬着牙:“你就会跟我横,有本事打他们去呀!”
六爷问:“车是不是你划的?”
晓波吐口痰,指着小飞:“他先打的我!”
六爷问:“车是不是你划的?”
晓波点头:“是!”
六爷又问:“那姑娘你也碰过?”
晓波大叫:“没有!”
六爷厉声:“说实话!碰没碰?老爷们儿裤裆里走火,没什么大不了的,认了就认了!”
晓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一个清亮嗓音从门外传来。众人望去,一姑娘进门来,圆脸,肤白,一对眸子黑闪闪地望着六爷。
那姑娘说:“张大伯,你儿子没碰我,我做SPA的时候,你儿子来给我送东西,我身上光着,歪打正着让小飞给碰见了。”
那姑娘又转脸向小飞:“说了成百上千次,你怎么才信?”
小飞嘿嘿冷笑:“要是一次两次碰见了,我闭闭眼儿,就过去了,六爷,你问问你儿子是这么回事吗?”
六爷看向晓波,晓波看看那姑娘,那姑娘右眼一眨,被六爷望见,心里雪亮,叹口气,打断正要说话的晓波:“行了,别编了。姑娘,蒙你照顾犬子,怎么称呼你?”
那姑娘脸上微红:“叫我大乔就行。”
六爷笑:“大乔姑娘,你跟晓波到底怎么样,我不清楚,但说到底,还是他不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改日我再带这小兔崽子来专门给你赔礼道歉。”
小飞冷笑:“快,真快,这会儿就公公认领儿媳妇了。”
大乔向小飞甩脸:“小飞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个谱!”
六爷说:“人我现在可以带走了吧?”
小飞点头:“可以。不光他可以带走,大乔也可以一块打包带走。”
大乔骂了句脏话。
六爷不动声色,解晓波腕子上的扎带。
小飞说:“走是可以走,不过您老这么走,让我很寒碜。”
六爷说:“怎么寒碜?”
小飞说:“很他妈寒碜!”
六爷说:“有话直说。”
小飞一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六爷挺直腰板:“我用得着给你装孙子吗?”
小飞说:“拿两千块打发我,不是装孙子是什么?”
六爷眉毛挑起:“两千块不够?”
旁边的壮汉chuī一声口哨:“你是猴子请来的逗bī吗?”
众人笑。
六爷道:“我朋友就是开修理厂的,补个漆我还不知道多少钱??”
小飞走到一辆盖着幕布的车旁,右手一拽,露出一辆墨绿色布加迪改装跑车。小飞指着车身上的一道印:“你瞅瞅这儿,两千块够不够?”
六爷不懂车,却也知这车贵气。那划痕像在一张俊美的脸上破了个口子。
六爷肩膀耷拉下来,过半晌,低声问:“你说,多少钱够?”
小飞坐进车里,拿起对讲机,咳嗽一声,道:“十万!”
场子里回dàng起“十万”的回音。回音渐弱,六爷却觉得一声 比一声沉。
晓波走到一架切割机旁,接上电源,“我划的你车,我泡的你马子,跟这老头儿没关系,后果我来负,十万我没有,还你一只手!”说着就要伸手,六爷抢过去,一脚踹翻了切割机的桌子,一手卡住晓波的脖子,“你妈生的你全须全尾,你倒大方得很!”晓波被掐得眼珠儿上翻。六爷一把松开,晓波瘫在地上,额头上冒汗,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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