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冯骥才_冯骥才【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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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平时根本压不住爸爸的火气,此刻竟有神奇的效力,迫使他不乐也得乐。

  过年乐,没灾祸。爸爸只得嘿嘿两声,点头说:

  “啊,好、好、好……”尽管他脸上的笑纹明显含着被克制的怒意,我却奇迹地因此逃脱开一次严惩。妈妈对我丢了眼色,我立刻爬起来,拖着大刀,狠狈而逃。

  身后还响着客人们惬意的拍手声、叫好声和笑声。

  往后几天里,再有拜年的客人来,妈妈不再喊我,节目被取消了。我躲在自己屋里很少露面,那把大刀也掖在chuáng底下,只是花脸依旧戴着,大概躲在这硬纸片后边再碰到爸爸时有种安全感。每每从眼孔里望见爸爸那张yīn沉含怒的脸,不再觉得自己是关老爷,而是个可怜虫了!

  过了正月十五,大年就算过去了。我因为和妹妹争吃撤下来的祭灶用的糖瓜,被爸爸提腰抓起来,按在chuáng上死揍一顿。我心里清楚,他是把打碎花瓶的罪过加在这件事上一起清算,因为他盛怒时,向我要来那把惹祸的大刀,用力折成几段,大花脸也撕成碎片片。

  从这事,我悟到一个祖传的概念:一年之中唯有过年这几天是孩子们的自由日,在这几天里无论怎样放胆去闹,也不会立刻得惩罚。这便是所有孩子都盼望过年更深在的缘故。当然那被撕碎的花脸也提醒我,在这有限的自由里可得勒着点自己,当心事后加倍的算帐。

  6.哦,中学时代……

  人近中年,常常懊悔青少年时由于贪玩或不明事理,滥用了许多珍贵的时光。

  想想我的中学时代,我可算是个名副其实的“玩将”呢!下棋、画画、打球、说相声、钓鱼、掏鸟窝等等,玩的花样可多哩!

  我还喜欢文学。我那时记忆力极好,虽不能“过目成诵”,但一首律诗念两遍就能吭吭巴巴背下来。也许如此,就不肯一句一字细嚼慢咽,所记住的诗歌常常不准确。我还写诗,自己cha图,这种事有时上课也做。一心不能二用,便听不进老师在讲台上说些什么了。

  我的语文老师姓刘,他的古文底子颇好,要求学生分外严格,而严格的老师往往都是不留qíng面的。他那双富有捕捉力的目光,能发觉任何一个学生不守纪律的活动。瞧!这一次他发现我了。不等我解释就没收了我的诗集。

  晚间他把我叫去,将诗集往桌上一拍,并不指责我上课写诗,而是说:“你自己看看里边有多少错?这都是不该错的地方,上课时我全都讲过了!”他的神色十分严厉,好像很生气。我不敢再说什么,拿了诗集离去。后来,我带着那本诗集,也就是那些对文学浓浓的兴趣和经不住推敲的知识离开学校,走进社会。

  社会给了我更多的知识。但我时时觉得,我离不开、甚至必需经常使用青少年时学到的知识,由此而感到那知识贫薄、残缺、有限。有时,在严厉的编辑挑出的许许多多错别字、病句,或误用的标点符号时,只好窘笑。一次,我写了篇文章,引了一首古诗,我自以为记xing颇好,没有核对原诗,结果收到一封读者客气又认真的来信,指出错处。我知道,不是自己的记xing差了,而是当初记得不认真。这时我就生出一种懊悔的心qíng。恨不得重新回到中学时代,回到不留qíng面的刘老师身边,在那个时光充裕、头脑敏捷的年岁里,纠正记忆中所有的错误,填满知识的空白处。

  把那些由于贪玩而荒废掉的时光,都变成学习和刻苦努力的时光。哦,中学时代,多好的时代!

  当然,这是一种梦想。谁也不能回到过去。只有抓住自己的今天,自己的现在,才是最现实的。而且我还深深地认识到,青年时以为自己光yīn无限,很少有时间的紧迫感。如果你正当年少,趁着时光正在煌煌而亲热地围绕着你,你就要牢牢抓住它。那么,你就有可能把这时光变成希望的一切。你如果这样做了,你长大不仅会做出一番成就,而且会成为一个真正懂得生命价值的人!

  7.在早chūn的日子里

  (1 )

  早chūn吗?就是你放开眼寻不到一点绿意,小河依旧覆盖着亮闪闪的薄冰,阳光还无力驱尽空气中的冷冽。早晨,你坐着马车在村道上,耳朵竟然感到有些冻得发疼;马儿的鼻孔里喷出一股股蒸气似的热气……可是,偶然不知从哪儿chuī来一阵挺凉的风,却与冬天扫dàng大地的寒飚全然不同了。你分明觉得有一种清新、有力、醉人的气息扑在脸上。这是chūn天将临的讯息呵!

  就在这一瞬间,你曾经在这个季节里一些经受过的、久已忘怀的往事,会重新零零碎碎地飞快地从眼前一掠而过。它只是一掠而过,抓也抓不住,连同那风里的chūn天的味儿忽然出现,忽然消失。你却陡然地被感动了!你全身会像那些伸向天空的修长、纤细、变软的枝条,微微抖颤起来,并感受到一阵子又甜蜜、又伤感、又淡薄、又浓郁的qíng绪。这便是早chūn。

  有位画家说,四季中有两个最富于诗意的节气,一是早chūn,一是晚秋。

  据说从晚秋的天地间可以找到深沉又丰富的调子;早chūn的景物总好像飘忽不定,把握不住它的色调与形影……唉,我扯这些做什么呢?

  我要写的实际上是另一个意思。

  (2 )

  我12 岁时的一天,记得那是天气刚刚有点暖和的时候。妈妈叫我把楼梯一侧的几扇窗子打扫一下,揭掉粘在窗fèng的挡风的纸条,擦净玻璃,我正gān得起劲,忽然从楼下走上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看样子年龄与我差不多。

  脚步很轻快,当时我只觉得有点不自在。她从我身边走过时,身子侧了一下,就上楼去了。

  她半天没下来。又过一会儿,我楼上的邻居朱丽下来,招呼我上去一趟。

  朱丽是个随和的胖姑娘,比我大一岁,爱唱歌,胆子小,说话却总像喊一样。

  她从小就被父母过继给姑妈。家里只有她和姑妈两个人。我和姐姐常同她在一起玩,十分要好。

  在朱丽的屋里,我见到了刚才上来的那个女孩子。她靠着chuáng边坐着,手里端本书,我走进来时她并没扭头看我,不知是给书的内容迷住了,还是故意装做这样。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朱丽说,“这是我的同学路霞。他是我楼下的邻居,叫×××。”路霞这才把书放下,转过脸来对我笑笑。她可真漂亮!

  朱丽在她身边坐下,一条胳膊亲热地搭在她肩上,撅起厚厚的嘴唇凑在她耳边嘀咕几句什么,跟着她俩一同看我,还笑,弄得我眼睛不知瞧哪儿才好,只得低下头来。我在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中间,还是头一次感到尴尬。

  是不是在一个陌生而漂亮的姑娘面前就会感到尴尬?我不知道。

  “你在哪个学校?”路霞主动对我说了话。

  “四十一中学。”“上几年级?”“初中——”“哎呀!你才上初一呀!你这么高,你十几岁?”“12 岁。”我一直没敢正视她。

  “噢!你才12 岁。比我还小两岁呢!怪不得你才上初中一。”她说。

  “那你得叫她路霞姐姐啦!”朱丽在一旁嚷起来,她俩都笑了,愈发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朱丽却叫得更加起劲,“按规矩你也得叫我朱丽姐呢!”要是在平时,我马上就会反驳朱丽,我的嘴也挺能气人哪!但我现在似乎什么能耐也没有了。又拘束,又老实,如果在老师面前也是这个样子,保证会使老师大吃一惊。

  路霞倒挺大方,也爱说话,话题都很有趣。我们很快就兴致勃勃谈起天来,不知不觉也不那么拘谨了。这时我鼓足勇气,仔细地瞧了她两眼。原先我只想瞧她一眼,但她那张脸却迫使我再瞧一眼。

  她长了一张鼓鼓的小脸儿,皮肤挺黑,却很细气,一双黑盈盈的大眼睛,富于表qíng。脸儿虽黑反而不难看,还有一个尖尖的小下巴,使这张脸儿愈发俊俏。嘴唇挺薄,说话时显得伶俐,笑起来,两边的嘴角向上一翘,像支鲜红的小菱角。

  她个子不高,但很jīng神。朱丽相形之下就显得粗糙,而且像水泡过那样太胖、太白、太松,没有光泽。

  后来妈妈叫我下楼吃饭。在饭桌上我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些什么事要做似的。赶紧吃过饭,便说朱丽找我有事要上楼去。妈妈说:“什么要紧的事,像催命一样,看这顿饭把你赶的!”我没说话,到了楼上,屋里只有朱丽一个人。

  她随便地说:

  “路霞走了。”噢……我站着。

  (3 )

  路霞那次来过后,很长日子没再来。

  天气很热的时候。一天我钓鱼回来,正在洗脸,朱丽忽然喊我上楼。我上去了,可是她站在屋门口,门是关着的。她脸上带着挺神秘的表qíng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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