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谭静将手指竖在嘴唇上,瞪大了眼睛看着燕宁和维娜,又把耳朵贴在传出歌声的门上,她屏住气息,仔细倾听着。维娜和燕宁也紧挨着凑过来,围拢在她的身边倾听屋里的动静。她们小心翼翼地尽量不使自己发出声音。这一刻,她们的心全都怦怦地跳得很急。开始的几天,她们听见这间屋里传出一个女孩子断断续续的歌声,她们谁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新搬来的女孩子在唱歌,可是,好多天过去了,她们却没有见到唱歌的女孩子。她每天都在屋里没完没了地唱,谭静觉得她不像是在练声,她甚至想,她这样毫无节制地唱歌会把嗓子喊坏的,那个女孩儿的嗓子真的有些沙哑了……歌声弱下去,歌声消失了。谭静听见屋里的女孩儿好像在抽泣。她悄悄退到楼道里,把她听到的声音告诉跟过来的燕宁和维娜。你们说奇怪吧?谭静问道。维娜说,是很奇怪。在她们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qíng,这歌声大大激发了她们的好奇心。她们仔细想想,觉得这歌声里好像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让她们的心感到震颤。歌声又响起来,在静静的楼道里,这歌声激起了空dàngdàng的回声,就像一个在旷野里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向四周发出了无助的呼唤。
谭静紧紧盯着燕宁维娜,她低声问,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维娜摇摇头,露出一脸的困惑,她也想,屋里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她们被这歌声牢牢吸引着,又一次轻手轻脚地来到这个上着锁的门前,出神地听着,这歌声引起了她们天真的幻想,她们按照各自的想象,猜测着屋里这个唱歌的女孩子。她是谁?为什么没见她出来过?
歌声再一次慢慢低落下去了。燕宁在这歌声消失之前退到了楼梯口,她招招手,谭静和维娜跟过来,燕宁轻声问,你们说,这个唱歌的女孩子是谁?
谭静摇摇头说,不知道。
维娜说,可是,你们听出来了吗?她好像很难过。
我也这么想。谭静说。
我认为咱们应该问问她,燕宁热心地说。
对呀!谭静立刻表示赞成,说话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似的。
可是……维娜有点儿犹豫不决地问,那我们谁先去敲门呢?
我!燕宁自告奋勇地回答。
三个女孩子又一次朝那个上着锁的门走去……
6
那天,我一直在想,她们听见我唱歌了吗?她们会到我的身边来吗?我不停地唱歌,失望却像沉重的灰雾弥散着,渐渐地压住了我的歌声。我还是固执地唱着。终于我听见屋门传来轻轻的叩响。我紧张又欣喜,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一阵叩门声清晰地传来,哦,是有人敲门,我听清了。
谁?我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问。
我们!
我们!
几个女孩子争相回答,又急切地问,嗨,你为什么不出来?
我……我不能出去……
是做错事关禁闭了吗?
不,不是……
那为什么?
你们进来吧。我说。
可你的门锁着呢。
啊,钥匙就在门框上面。
好吧,你等着。我听见她们在门外忙乱起来。
我赶忙倚着被子坐好,又拉拉毯子,尽量把双腿盖严实。刚才的失望和现在的惊喜jiāo织在一起,我有点慌乱,她们会做我的朋友吗?我在想。
燕宁,找到了吗?外面谭静的声音在催促。
别急……哦,在这儿。
一串钥匙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丁零声,接着门锁被打开了。屋门慢慢推开一条fèng,一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来,她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她的一双弯月似的眼睛带着疑问,在一副白框眼镜后面探询地张望着。
我向她伸出热切的手。
戴眼镜的女孩子闪身进来了,她好像有分身术似的,一眨眼进来了三个。她们带着惊异的表qíng走到我的chuáng边,询问般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戴眼镜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方格外套,白衬衣的领子翻在外面,她梳着乌黑的齐耳短发,右边用红色玻璃丝扎着一个歪辫儿,圆圆的脸上那对弯月似的眼睛很秀气。见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歪头一笑,问我,你叫什么?
我的脸立刻激动得发烫,这是很久以来第一个跳出我的幻想和我说话的女孩子啊!我有些结巴地告诉她,我,我叫方丹。
我叫马燕宁。她的笑意更深了,她回身拉过身后的那两个女孩子,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我的同学罗维娜,又指指另一个说,这是谭静,也是我的同学,我们都在一个中学,不过她们和我不在一个班。
维娜正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我,一对柔软的长辫子垂在身后,雪白的皮肤像细瓷一样光滑,眉毛又细又长,几乎没进了鬓边的发丝里。她脸上挂着惊奇的微笑,嘴角边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她的色彩淡雅的花衬衣别在蓝色的背带裤里,显得格外有jīng神。
站在她身旁的谭静个子最高,她修长的身材要比燕宁高出半个头,可脸上的神qíng却充满稚气,黑亮亮的眸子里洋溢着热qíng的光芒。她的脑后高高地扎着个马尾巴,光洁的额头上垂着一绺卷发,弯弯的像一个活泼的音符"2"。她穿了一件绿色的套头毛衣,一条咖啡色的灯芯绒裤子使她的腿显得很长,看着她,我就想起了chūn天刚刚冒芽的小柳树。
你在看什么?猜我们谁大,是吗?谭静晃着额头上的小音符似的卷发问我。
我点点头。
谭静又抢着介绍说,我们几个数燕宁最大,燕宁十四岁半,我和维娜十四岁。
我说,我还不到十四岁。
维娜说,方丹,燕宁已经填了入团志愿书,她才十四岁半……
燕宁赶忙打断维娜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刘胡兰十五岁就牺牲了。
谭静说,哎,一个人非得牺牲了才了不起呀?
燕宁说,你别忘了,刘胡兰正是不怕牺牲才了不起……
维娜笑了,她说,方丹,你不知道,谭静和燕宁碰到一起就爱顶嘴。
我羡慕地望着她们,有个爱顶嘴的伙伴儿也是快乐的啊。
燕宁没有理会谭静,她看着我问,刚才是你唱歌吗?
我赶忙低下头,不敢去想自己那断断续续的歌声。
方丹,你能唱那么高的音调,我就不行。维娜说,她又问我,你也是学校歌咏队的吗?
我摇摇头,觉得我的脸一定红了。
谭静问,你在哪个学校,你们学校有歌咏队吗?
没有……我没有学校……我感到三双眼睛都在惊奇地紧盯着我。
燕宁问,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我还是摇摇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呢?谭静紧紧追问着。
因为……因为……我的腿……
三个女孩子看着我愣住了,都显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一时间屋里静极了。在这沉默中,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安,她们为什么不说话?也许她们失望了,她们要走了,她们不会做我的朋友了,因为她们看到了,我是一个双腿瘫痪的女孩子,不能和她们一起去上学,也不能同她们一起去跑去跳……
方丹,你……你别难过……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拉起我的手,我抬起头,看到维娜的眼里盈着泪光。
方丹,我认为你应该坚qiáng些……燕宁轻轻拍拍我的肩头说,以后我们每天放了学都会来看你的。说着,她坐在我的chuáng边,充满友爱的眼睛从亮晶晶的镜片后面望着我。
对,我们每天都会来看你的。谭静认真地说。
维娜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柔qíng,她十分关切地问,方丹,白天你总是一个人被锁在屋里吗?
不,不是我自己,还有我的猫弟弟。我说着,揪开了盖在腿上的毯子。猫弟弟趴在我的腿边,对这样突然被惊醒很不满意,它张大嘴巴,卷起带刺儿的舌头,使劲儿打了个哈欠。
哎呀,猫咪!燕宁惊喜地叫起来。
猫弟弟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猛地支起四爪站起来,瞪圆眼睛,警惕地盯着我的新朋友,还扬起脖子嗅着她们带来的陌生而热烈的气息。大概觉出没有什么危险,它机灵地跳到chuáng边,喵呜地叫了一声。
站在chuáng边的维娜吓坏了,直朝谭静身后躲。燕宁亲热地抱起猫弟弟说,嗨,你们看,它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她轻轻为它梳理着毛,还把脸贴在它身上,猫弟弟惬意地眯着眼睛,对燕宁非常友好地喵呜喵呜地叫着。多可爱的猫咪啊,你们看,它舔我的手呢。燕宁咯咯笑着,举起猫弟弟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又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绸带,扎在猫弟弟的脖子上,jīng心地系了一个蝴蝶结。你们快看,这下方丹的猫弟弟更漂亮了吧?她得意地说着,又把猫弟弟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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