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尼_王安忆【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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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件事是我们受托去看望一位一年前解教的女孩,她回到上海後遇到种种挫折,受人歧视,她曾先後来过两封信给过去的队长,前封信说:我如不是想到队长你,我就又要进去了!後封信说:假如我又做了坏事,队长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实在太难了。我们十分周折地在一个菜市场後面嘈杂拥挤的平房里找到了她,递给她我们的名片,说如有什么困难,可来找我们。她瞥了一眼名片,说:你们是作家,作家就只能写几篇文章,登在报刊上,便完了,你们帮不了我什么的。我说我们愿意试一试,她打量了我一下,又说:“你们是幸福的人,不像我们,我们只有去买好看衣服,穿在身上,自己就觉得很幸福。你们以後不要再到我们这里来了,你们如经常来这种地方,会变得残酷的。”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有许多人从门里走出来看我们,粗野地流露出好奇心来。在这些前後挨得很近,以至长年照不进阳光的房子里,有些什么样的生计呢?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觉得罪恶离这里很近,只在咫尺之间。犯罪在这里,是日常的事qíng,就好像是处在两个世界的边缘,稍一失足,便堕入了另一个世界里。离开她家,我们上了汽车,红绿灯在路上闪耀。据此访问十个月之後,米尼从这个世界出发,向那个世界航行了。这是一个走向深渊的故事。我以我的所有想象力,调动我的所有旧的和新的经验,去完成这一个过程。我想知道米尼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走向彼岸,是因为此岸世界排斥她,还是人xing深处总是向往彼岸。我还想知道:当一个人决定走向彼岸的时候,他是否有选择的可能,就是说,他有无可能那样而不这样走,这些可能xing又是由什么来限定的。人的一生中究竟有多少可能xing!

 白茅岭的故事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我会在街上、电影院里、音乐茶座上,或者某地的宾馆里,又遇上我们所采访过的劳教们,她们将穿了全新的服装,以完全不同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们也许会认不出我们或者装作认不出我们,我们又将对她们说些什么呢?我编织着这种意外相遇的故事,我笔记本上还记录着她们出所的日子和家庭地址,甚至想过去看看她们中的某人,可是这些念头转瞬即逝,我想我是没有权利在上海去打扰她们的,对於她们,白茅岭已是过去的故事了。而米尼的故事是我的故事,与她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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