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个铁罐里摸出两块雪白的饼gān,放在他面前。他没有拿,却惊异地发现原来有这么雪样白的饼gān,而且那么细腻,白细得有点不切实起来,好象是假的。
「吃吧,吃吧!」他从铁罐里摸出同样的一块填进嘴里。
他不动,他不能吃他的东西,而且是这样雪白的饼gān。
「吃吧,吃吧。」他嘴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诱人得很。
他终于去拿那饼gān了,吃了第一块,他就不再客气,把第二块也吃了。他全身都渗透了这一种奇异的香甜。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饼gān。这里的饼gān很黑,很硬,很粗。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迭东西,递给他看:「这都是我们在南京看戏,听音乐的说明书。这是『前线』歌舞团的演出,这台节目出过国。这是苏联『小白桦』艺术团……」
他贪婪地翻看着这一大迭说明书,心中的羡慕和向往是无法说的。
顾老师随他翻去,自己在抽屉里拿了一件什么小玩意摆弄着。
chūn日的阳光透过泛huáng了的窗户纸照进屋来,鸟在树上「啾啾」地叫。
「杨森,你想过将来要当一个什么人吗?」他问道。
杨森翻着说明书。父亲时常教育他们兄弟仨,要做一个诚实、谦虚、勤俭、有学问的人,可这毕竟太笼统了,具体要做什么,他并没十分肯定的想过。曾经有一度,他刚学会骑自行车,他非常非常的想当邮递员。就这些。
「杨森,我这里有一样宝贝,你能从里面看到你所向往要做的那个人。你想做个什么人?」
杨森偷眼瞅着他手里的那个圆圆的东西,心里十分狐疑,好奇得不得了。
「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你在心里必须要想好。」
他在心里轻轻咕哝了一声,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你过来看吧!」
他将信将疑地站起来,走到顾老师跟前。顾老师用手捂着那宝贝,然后慢慢地移开了手。他看见了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是自己一张丑陋而稀脏的惊愕的脸。他听见顾老师纵声大笑起来,他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你听我说——」
他的见顾老师追了出来,在他身后喊。他不听,他不听。
「你听我说——」
他不愿听。他走到cao场的围墙跟前,三蹬两蹬爬上了墙,抓住墙外的大槐树枝,跳了下去。
「你听我说——」
他跳了下去,掉在硬崩崩的泥地上面,把个卖青萝卜的老妈妈吓了一跳:「鬼孙孩子!」
「你听我说——」
他不听,不听,不听——他忽然觉出了那饼gān一股香甜的气息。
软景放了下来,沉重地落在舞台上。
道具组的老叶,满舞台的找一杆枪,逢人就问:「看见一杆枪了吗?」
「没有。」人们回答他。
乐池里在拆谱架,乒乓砰砰地乱响。
卡车轰隆隆地到了后台门口。
硬景撤走了,舞台空旷起来。全城都在放电影《洪湖赤卫队》。演出结束了,演出了十一场。第十一场只卖了三成座。
卡车满了,轰隆隆地开走了。大家坐在打点好的箱子上,等着第二趟车来。
「小朱,你们回来吧。」老田对那几个借来的小青年说。
「装完车再走。」他们说。
「要搞到半夜呢。」
「没事。」他们不走。
「你们的补助费,过些日子就给你们。眼下……」老田抱歉地说。
「我们是来帮忙的。」他们一起说。
老田扭过脸去,又说:「走吧。」
他们不回答,也不走。
舞台上,几个女孩在抢一个苹果,清脆的笑声在空dàngdàng的剧场里激起回声。
第五章
「你听我说——」
「我不听,可是——」
「你听我说——」
「可是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呢?」
「你听我说——」
「其实,听一听也没有什么妨碍的。」
他踢着一块石子,来到了丁字巷口。巷口剃头挑子前,一个老头在给一个小孩推头。天黑得快看不见了,他的鼻子几乎碰上小孩的后脑勺,好象在嗅他。
巷子里传来妈的声音:
「三林,吃饭了!」
一架平车从巷道里过来,车(同:车古)辘压在石子地上,辘辘的响声盖住了妈的声音。
公园门口坐了个打糖的老头,一个小男孩花两分钱,两只手一起打,打着了那块最值钱的巧克力。
他骑着车子走过去,小声训他:「看你能的,快能散了!」
小男孩瞪起眼看他,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他径直进了公园,票房里蹿出个娘们,对他喊:「票。」
「去少年宫的。」他回答,一路进去了。
公园里很荒凉,光秃秃的树杈寒素素地伸向苍白的天空。没有人。湖水很平静,边上结着薄冰,泊了一溜舢板。岸上有一只船合倒翻在地上,顶上立了一只母jī,凝视着湖水。
他骑过动物园,铁笼子里散发出难嗅的气味。一只孤独的láng趴在狭小的笼子里,猴子安静地捉着虱子,一个个不知怎么,毛发稀疏而蓬乱,露出一副穷途潦倒的神态。还有一只猫头鹰。
一丛迎chūn花,星星点点的开着寒碜的huáng花。
前边旱冰场,白生生地透着寒气,阳光淡淡地照着一角。他看见那淡薄的阳光里坐着一个人,袖起的手搁在耸起的膝盖上。眼睛望着寒生生的旱冰场,嘴巴茫然地张开着。他认出了熟人,骑了过去。
「吕老师。」
吕老师微微一惊,抬头看看他,怔怔的。
「吕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他慢慢地醒了过来,扶扶近视眼镜,说道:「五十年代的时候,晚上在这里常常有舞会。」
「你怎么到这儿来?」他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