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阅相关资料,知道至少在唐代,这个城市就有很多很多海棠了。有不得意贬到四川来做小官的唐人贾岛《海棠》诗为证:
昔闻游客话芳菲,濯锦江头几万枝。
意思大致是说,以前就听说这个锦官城花色很重,今天来果然就看到锦江边上海棠成千上万树地开着。贾诗人来成都是路过。这个河北人要到下面去做小官。到今天高速路两小时车程的蓬溪县去,后来,又到今天的安岳县去,不知是哪一次路过,看见了海棠花开的盛景。但季节应该是确切的,就是这chūn寒料峭的二月吧。
有一首宋人诗正好回答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这海棠是否成都土著。再一个就是它的花开时节。
岷蜀地千里,海棠花独妍。
万株佳丽国,二月艳阳天。
书上说,chūn天的二十四番花信,海棠花开应该在chūn分时节。但这个城市,海棠却是在一月底就相继开放了。
2月4日,立chūn。
昨天yīn天,早上起来看见雾气浓重,知道今天天晴。这段时间就是这样,昨天是yīn天,今天就一定是晴天,那么明天又是yīn天。这样均匀地yīn晴相间差不多十天时间了。虽然雾气浓重,手机定制的jiāo通信息中还有高速路因雾封闭的消息,还是敢断定今天太阳一定会露脸,就把相机放上汽车后座,打算天一放睛就到府河边上去看海棠。
照例塞车,照例是耐住xing子慢慢挪动,看到了隔离带上红海棠零星开放。只可怜废气与尘土浓重,显不出令人鼓舞的模样。到了单位,听八楼会议室有人引吭高唱,是一条熟悉的嗓子在单位团拜会上表演节目。继之又响起好几条嗓子。时势使然,本是饮茶jiāo谈的场合,也模仿电视综艺晚会了。正犹豫上不上楼去,却见雾气散开,阳光穿过云隙降临在这蒙尘的日子。光从天顶一泻而下,使yīn暗者明亮,晦黯者开朗。在这种光的照耀下,出红星路二段上单位的院子,北行数百米到新华路,折而向东至猛追湾,人就在府河边上了。两岸有宽阔的林荫,穿行其中,甚嚣尘上的市声就微弱了,被忘记了,又见到微涨的chūn水了,闻到这chūn水带来的日益遥远的乡野气息了。河上几百米就有一座桥,观景人可以在两岸频繁往返。溯河西北行,第四座和第五座桥之间,两岸有着城中最多的海棠,可能也是最漂亮的海棠。
去年开始,为了避开下午的高峰车流,下班后,我会先到这段河岸上散步,看树看花,等到八九点钟再开车回家。那时就目睹过此处海棠盛开的景象。城中很多地方都有树形虬劲的红海棠。在此处,一树树怒放的红海棠间,却相间着一丛丛白海棠。红海棠树形高大,花开热烈;白海棠只是低矮浑圆的一丛,捧出一朵朵娴静清雅的白色花。这种热烈与安静的相互映衬,比那一律红色的高昂更意韵丰满。低调的白却比那高调的红更惹眼。
应该说,这段河岸的植物布置是这个城市中最有匠心的地方之一。
今天,2月4日,比去年见海棠盛开的日子早了一些,但有淡淡阳光,立chūn两字更弄得心里痒痒,便穿林过桥直奔那段遍植海棠的河岸,本来是去看早开的海棠,不想海棠已开得一树树绯如红云。看见许多蜜蜂在花间奔忙,在怒放的海棠树间穿行,却未闻花香。蜜蜂的飞舞让人好像闻到了花香。这些蜜蜂真是贪婪,刚一停在花上,也不摆个姿式让我留影,便一头扎进花蕊中去了。翘着个下半身在花瓣间让画面难看。前些天红梅开放时以为会看到蜜蜂,却一只都未见到。这天特意去附近看了一株仍在盛开的红梅,上面也未见蜜蜂。
于是,回身继续拍我的海棠。拍到一块牌子,给这个密集海棠处起个名字叫“映艳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建这园子的立意倒好:“成都栽培海棠甚盛,古来闻名”,所以建此园,“表现海棠chūn艳的主题”。这些话就写在那块牌子上。可这海棠花开的qíng景,热闹固然热闹,却远不是一个“艳”字可以概括的。艳丽是簇拥在枝头的花朵的整体效果。走近了看,那花一朵一朵一律五只单瓣,不似绢的轻薄,而有绸子般肥厚且色彩明丽同时沉着的质感。更不用说那海棠花直接开在瘦硬、黝黑、虬曲的枝gān上,像是显示某种生命奇迹一般(生命本身就是种种奇迹),而那枝gān上还有不甚锋利却很坚硬的刺让人不过份亲近亵玩那些花朵。
因此推测,好多古人诗中所咏的海棠多不是这种海棠。典故中“海棠chūn睡”的喻美人慵倦的海棠不是这种海棠。不是这种民间叫铁脚海棠,植物书上叫做贴梗海棠的品种。《红楼梦》,大观园中众小姐结海棠社咏海棠诗,从描绘的xing状与引发的qíng感看,多半也不是这种海棠。只有林黛玉诗中一联,咏的像是眼下这种海棠。当然不是红海棠,而是白海棠。《红楼梦》中这一回结海棠社咏海棠诗就是因为贾宝玉得了两盆白海棠。只有林黛玉峭然咏出“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妙句,像是开在眼前的红海棠丛中的白海棠jīng神写照。
此时红海棠正盛开,白海棠大多还是萼片透着青碧色的花苞,只有当花苞打开,那纯净的白色才展开,寂静而冷艳。
我自己记住,无论白色还是huáng色,无论植株高大还是矮小,这种直接开在瘦黑虬劲且有刺的枝条上,一律单瓣五片环绕一族huáng色花蕊的花就叫贴硬海棠。蔷薇科木瓜属。这种海棠是蜀中土著,在这片土地上早在人类未曾意识花朵之美,未曾把它叫做海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十万百万年。
还可以闲记一笔,坐在树下看花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见脚下地边有微弱的蓝星闪烁,仔细看去,却是花朵展开不超过半个厘米的婆婆纳也悄然出苗,贴地开放了。
2010、2、9
第四章 早樱 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糙堂人日我归来”。
和这座城里的很多人一样,节前回老家过年,节后返城。我回城在“人日”这一天,而且真去了糙堂。
在成都,说糙堂就是杜甫糙堂,任何人都不会认为本市还有另一处糙堂。这些年来,人日这天,糙堂似乎都有围绕诗圣杜甫的活动,这天出门前百度一下,跳出好多行的“糙堂人日归来”。打开来,都是当地媒体关于糙堂祭拜诗圣活动的报道。今年的活动是有人穿了古装扮演高适和杜甫两个在台上对诗云云。
高适在蜀州刺史任上时曾给流落成都的诗人朋友杜甫很多帮助。他治所不在成都,在成都市下辖的崇州市,今天上成温邛高速西行,不过二十分钟左右车程,那时骑马坐轿,到成都可能得两天时间。公元761大年初七这天,高刺史作了一首《人日寄杜拾遗》,其中有句云:“人日题诗寄糙堂,遥怜故人思故乡。”多年后,杜甫离开成都飘零于湖湘,高适已经病故,他从故纸堆中翻检出高适的这首诗,不由百感jiāo集,作了首《追酬故高蜀州人见寄》,寄给谁呢?无处可寄,只是寄给自己的一腔哀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