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我才对跪在面前的那些人说:"你们不要太在意我,我就是那个人人知道的土司家的傻瓜儿子。"
他们对这句话的反应是保持得体的沉默。
这些事qíng完了,我叫索郎泽郎坐下吃我们不可能吃完的东西:整个整个的羊腿,整壶整壶的酒,大挂大挂的灌肠。稀奇一点的是从汉地来的糖果,包在花花绿绿的纸片里面,但我已经叫小尔依提前给他留了一点。索郎泽郎吃了这些东西,心满意足地打着嗝,又端着枪为我站岗。叫他去休息他怎么也不肯。我只好对他说:"那你出去放几枪,叫尔依跟你去,给他也放一两枪。"
索郎泽郎就是放枪也把自己弄得很累。他不打死的靶子,而要打活动目标。小尔依很快就回来了,他说:"索郎泽郎上山打猎去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跟着去。
他笑笑:"太累人了。"
我开玩笑说:"你是只对捆好的靶子有兴趣吧。"
小尔依还是笑笑。
山上响起了枪声,是我那支马枪清脆的声音。晚上,头人派出漂亮的姑娘前来侍寝。这段时间,每天,我都有一个新的女人,弄得下面的人也显得骚动不安。管家在有些地方也能得到相同的待遇。他的办法是叫人充分感到土司少爷是个傻子,这样人家就把他当成土司的代表,当成有权有势的重要人物。这样的办法是有效果的。他得到了女人,也得到了别的礼物。他太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了。有一天,我突然对管家说:"你怕不怕尔依。"
管家说:"他父亲怕我。"
我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害怕他。"
他想再从我口里问出点什么来时,本少爷又傻乎乎地顾左右而言它了。这样的巡游不但愉快,而且可以叫人迅速成长。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显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叫小瞧我的人大吃一惊。可是当他们害怕了,要把我当成个聪明人来对待的时候,我的行为立即就像个傻子了。比如吧,头人们献上来侍寝的女人,我在帐篷里跟她们调qíng做爱。人们都说,少土司做那种事也不知道避讳吗?我的随从里就有人去解释说,少土司是傻子,就是那个汉人太太生的傻子。索郎泽郎却不为帐篷里的响声所动,背着枪站在门口。这是对我的忠诚使然。小尔依对我也是忠诚的。他带着他那种神qíng,那种举止,四处走动,人家却像没看见他一样。所以他知道人们在下面说些什么。我是从不问他的。当我们从一个头人的领地转向另外一个头人的领地,在长长的山谷和高高的山口,在河岸上,烈日当头,歌手们的喉咙变得嘶哑了,马队拉成长长一线时,小尔依便打马上来,清一清喉咙,那是他要对我讲听来的那些话了。小尔依清一清喉咙作为开始,说这个人说了什么,那个人说了什么,都是客观冷静的叙述,不带一点感qíng色彩。我常对两个小厮说,你们必须成为最好的朋友。有个晚上,我不大喜欢此地头人送来的姑娘。因为她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不回答。我问是不是有人告诉她我是傻子。她噘着嘴说:"即使只有一个晚上,也要要我的人真心爱我,而少爷是不会的。"
我问她怎么知道我不会爱她。
她扭扭身子:"都说你是个傻子嘛!"
那天夜里,我站在帐篷外面,叫我的小厮跟她睡觉。我听到索郎泽郎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熊那样喘息,咆哮。他出来时,月亮升起来了。我又叫小尔依进去。小尔依在里面扑腾的声音像一条离开了水的大鱼。
早上,我对那个姑娘说:"他们两个会想你的。"
姑娘跪下来,用头碰了我的靴子。我说:"下去吧,就说你是跟少爷睡的。"
我想,这事会惹这里的头人不高兴,便对他提高了警惕,酒菜上来时,我都叫验毒师上来,用银筷试菜,用玉石试酒,如果有毒,银筷和玉石就会改变颜色。这举动使头人感到十分委屈,他jīng心修饰过的胡子不断地战抖,终于忍不住冲到我面前,把每一样菜都塞进了嘴里,他把那么多东西一口咽下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了。他喘过气来,说:"日月可鉴,还没有一个麦其土司怀疑过我的忠心。少爷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我想自己犯了个不该犯的错误,但想到自己是傻子,心里立即又释然了。
跛子管家也对我说:"少爷对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管,但不可以对松巴头人这样。"
"那你们叫我带上一个验毒师gān什么?"
跛子管家对头人说:"头人,你怪我吧,是我没有对少爷jiāo待清楚。"
这顿饭松巴头人什么都没有吃。他不相信我刚才的举动是一个傻子的行为。喝餐后茶时,跛子管家坐在了他的身边。他们的眼睛不断地看我。我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管家说:"少爷是傻子,老爷和汉人太太吃了酒生的嘛。"
头人说:"可谁又能保证他背后没有聪明人在捣鬼?"
管家笑了,说:"你说什么?你说他背后会有聪明人?笑死我了。你看看他背后那两个,背马枪的那个,还有脸像死人的那个,就是他的亲信,他们是聪明人吗?"
我想,这个松巴头人既然他对麦其家非常忠诚,那么,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我想要他高兴一下。便大声宣布,明天我们不走了,多在松巴头人家呆一天。弥补无意中对他造成的伤害。松巴头人的老脸上立即放出了光彩。我很高兴自己做出了使主人高兴的决定。
而我立即又叫他们吃惊了。
我宣布:"明天我们在这里围猎。"帐房里嗡一下,陡起的人声像一群马蜂被惊了。
小尔依在我耳边说:"少爷,chūn天不兴围猎。"
天哪,我也想起来了。这个季节,所有走shòu都在怀胎哺rǔ,这时候伤一条xing命,就是伤了两条乃至更多条生命。所以,这时严禁捕猎。而我竟然忘记了这条重要的规矩。平时,人们认为我是个傻子,我还有种将人愚弄了的得意,但这回,我知道自己真是个傻子。而我必须坚持,否则,就连一个傻子都不是了。围猎刚开始,我就知道他们是在敷衍我。那么多人,那么多狗,却只包围了一条又短又窄的小山沟。就这样,还是跑出来了好多猎物。枪声很激烈,但没有一头猎物倒下。我只好自己开枪,打死两只獐子后,我也转身对着树丛she击了。
围猎糙糙结束,我吩咐把打死的东西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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