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诱使我服从不同的规则。当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会发现,人家已经准备下一大堆规则。有时,这些规则是束缚,有时,却又是武器,就像复仇的规则。麦其土司利用了他们的父亲,又杀了他们的父亲,他们复仇天经地义,是规则规定了的。店主的兄弟不在河边上杀我,因为我不是麦其土司。杀我他就违反了复仇的规则,必将受到天下人的嘲笑。
我说:"他不杀我,是不该杀我。现在,我要杀他,因为他杀了我哥哥,要是我看见了他,而不杀死他,天下人就要笑话我了。"
店主提醒说,我该感谢他弟弟,给了我将来当土司的机会。
我提醒他,他们可不是为了让我当上土司才杀人的。我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你的弟弟可是个胆小的杀手,我不想看见他。"
里屋的窗子响了,然后,是一串马蹄声响到了天边。店主说:"他走了。我在这里垒了个窝,gān完那件非gān不可的事,我们就有个窝了。是少爷你bī得他无家可归。"
我笑了:"这样才合规矩。"
店主说:"我和大家一样,以为你是个不依规矩的人,我们错了。"
我们两个坐在桌前,桌面上,带刀的食客们刻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神秘的符号和咒语,手,鸟儿,银元上的人头,甚至还有一个嘴唇一样的东西。我说那是女yīn,店主一定说是伤口。他其实是说我使他受了伤害。他第三次说那是伤口,我的拳头便落在了他脸上。他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沾满了尘土,眼睛里窜出了火苗。
这时,huáng初民进来了,大模大样地一坐,便叫人上酒,表示要把带来的几个贴身保镖jiāo给我,编入队伍里。
"我不要你任何东西。"
"难道,在这里我还要为自己的安全cao心吗?"
看看吧,huáng初民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落到了眼下这地步,便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地jiāo到了我手上。他是明白人,晓得真要有人对他下手,几个保镖是无济于事的。他把保镖jiāo出来,就不必为自己cao心了。该为他cao心的,就变成了我。他唯一的损失是走到什么地方,就不像有保镖那么威风了。但只要不必时刻去看身后,睡觉时不必竖着一只耳朵,那点损失又算得上什么。他喝了一碗酒,咧开嘴笑了,几滴酒沾在huáng焦焦的胡子上面。我叫他想喝酒时就上这个酒店里来。他问我是不是就此失去了自由,连喝酒都要在固定的地方。我告诉他,到这个店里喝酒他不必付帐。他问我是不是免去了这个店主的税。店主说:"不,我记下,少爷付帐。"
huáng初民问:"你是他的朋友吗?少爷有些奇怪的朋友。"
店主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因为我的弟弟是个杀手。"
huáng初民立即叫酒呛住了,那张huáng色的脸也改变了颜色。
我带着他走出店门时,他的脚步像是喝醉了一样踉踉跄跄。我告诉他,这个杀手是专报家仇的那种,他才放心了。我倒是觉得酒有些上头,在桥上,chuī了些河风,酒劲更上来了。huáng初民叫我扶住他的肩头。他问我:"他弟弟真是一个杀手吗?"
我说:"这个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是gān什么的?"
他想了想,说:"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gān什么的,这样吧,我就当你的师爷吧。"他用了两个汉字:师爷。我的傻子脑袋里正有蜂群在嗡嗡歌唱,问他:"那我是什么人?"
他想了想,大声地对着我的耳朵喊:"现在你什么人都不是,但却可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一种人!"
是的,要是你是一个土司的儿子,而又不是土司继承人的话,就什么都不是。哥哥死后,父亲并没有表示要我做继承人。我岳母又写了信来,叫我不必去看她。她说,麦其土司遭到了那么伤心的事qíng,她不能把麦其土司最后一个儿子抢来做自己的继承人。但管家对我暗示,有一天,我可以同时是两个土司。huáng师爷把这意思十分明确地告诉了我。
当然,他们都告诉我,这一切要耐心地等待。
好吧,我说,我们就等着吧,我不着急。
这样,chūn花秋月,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管家和师爷两个人管理着生意和市场,两个小厮还有桑吉卓玛办些杂事。这样过了几年,麦其家的傻子少爷已经是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人了。管家捧着账本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问:"甚至比过了我的父亲?"
"超过了。"他说,"少爷知道,鸦片早就不值钱了。但我们市场上的生意好像刚刚开始。"
这天,我带着塔娜打马出去,路上,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回到边界上后,她没有再去找别的男人,我觉得这样很不错。她问:"你真是土司里最富有的人了吗?"
我说:"是的。"
她说:"我不相信,看看跟在你后边的是些什么人吧。"
我看了看,是我那些最亲近的人们跟在后面。塔娜对着天空说:"天老爷,看看你把这个世界jiāo到了些什么样的人手上吧。"我知道,她是高兴才这样说的。
是的,看看吧,我的管家是跛子,师爷是个胡子焦huáng的老头,两个小厮可能是跟我太久的缘故吧,一大一小两张脸对着什么东西都只有一种表qíng,尔依脸上的表qíng是羞怯,索郎泽郎的表qíng是凶狠。索郎泽郎已经是专管收税的家丁头目了,他很喜欢专门为收税的家丁特制的衣服。卓玛现在是所有侍女和厨娘的领班,她发胖了,对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男人已经不是十分重要了,所以,她已经开始忘记银匠了,她好像也忘记给我当侍女的时光了。
塔娜问我:"桑吉卓玛怎么不怀孩子呢?跟过你,跟过银匠,又跟了管家。"
她问了个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于是,我用她的问题问她,问她怎么不给我生个孩子。
塔娜的回答是,她还不知道值不值得为我生孩子,她说:"要是你真是个傻子怎么办,叫我也生个傻子?"
我美丽的妻子还没有肯定丈夫是傻子,我想。
我对她说:"我是个傻子,你的肚子要一辈子空着了。"
塔娜说:"等到我觉得你真是个傻子时,我要另外找一个人叫我怀个女儿。"
我不相信孩子能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塔娜叫我看了些粉红色的药片;她说是从印度来的。印度本来就有不少神奇的东西,英国人又带了不少神奇东西去那地方。所以,要是什么东西超过我们的理解范围,只要说是从印度来,我们就会相信了。就是汉地传来的罂粟,huáng师爷说也是百十年前英国人从印度弄到汉地的。所以,我相信粉红色的药片可以叫塔娜想不要孩子就不要,想要哪个人的就要哪个人的,就像我们想吃哪个厨娘做的就吃哪个厨娘做的。我和塔娜的关系就是这样赤luǒluǒ的,但我还是喜欢这份坦率和真实。我敬佩塔娜能使我们的关系处在这样一种状况。她有cao纵这类事qíng的能力。她还很会挑选讨论这类事qíng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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