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人_刘震云【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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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可是通过咱们的手把他弄上去的!”

    “他他妈也不在塘沽gān活,倒盖了七间大瓦房,现在当了村长,又不在村里呆着,合适全让他占了!”

    当然这话也就是背后说说,见了贾祥仍呼乙方。

    这时乡里的头人换了吴乡长。吴乡长爱骑嘉陵。一听街里“突突”响,就是吴乡长。吴乡长一来村里,就去找贾祥。吴乡长这人工作gān得不错,一来村里就讲:

    “咱们可得发展商品生产!”

    讲过,与贾祥一起就着猪肚喝啤酒。吴乡长能喝四瓶,喝了就红脸;贾祥能喝三瓶,喝了就摸头。两人红脸摸头一阵,“嘿嘿”一笑,吴乡长骑着嘉陵就回去了。去年吴乡长家盖房,贾祥去帮过忙,给他弄了几根钢筋梁;贾祥老婆有病,贾祥不在家去了塘沽,大家都说:

    “去找吴乡长,去长吴乡长!”

    大家带贾祥老婆找了吴乡长,人家马上给批了个条,让贾祥老婆住进医院。大家说:

    “吴乡长这人仁义,对得住贾祥!”

    这时思庆肝硬化已经到了全硬,硬得像石头,不能再在街上晒太阳。贾样一次从塘沽回来,不计换届时差额的旧仇,亲自开着小手扶,把思庆拉到乡里看病,感动得恩庆躺到车厢里,捂着肝腑掉泪:

    “贾祥,知道这样,早让给了你,还差他娘的什么额!”

    贾祥例说:“该差还得差。”

    到了乡里,贾祥又去找吴乡长,批条让恩庆照了×光。照过×光,恩庆又撑了几天,终于死去。据说临死时手里还握着一个空酒瓶,嘴里喊着:

    “新喜,新喜。”

    可新喜这时在塘沽当监工,也不知他要对新喜说些什么。死后,全村老少都去送烧纸。以前的qíng妇美兰也去了,不过没哭,大家有些不满意。贾祥也去给恩庆送丧,祭到坟前一只煮熟的兔子。

    这时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恩庆死后三个月,贾祥又一次从塘沽回来,突然在村里提出,他要与老婆离婚,与美兰结婚。美兰以前与恩庆看过大喇叭,现在大家都说贾祥这人不仁义,恩庆刚死三个月就闹这事,不仁义;人家美兰刚到你家做过几天饭,就想人家,不仁义。也有人说贾祥对不起老婆。可贾祥还是要离。众人劝他不住。这时村里的村务员新换成了小路,小路已经一把胡子,声音变得沙哑,一次也在猪圈捂着铜锣说;

    “祥弟,不能离,不说弟妹贤惠,只是这美兰,以前可是恩庆用过的!”

    贾祥大怒:“放你妈的狗屁!你住的房子你爹没用过?你不也照样住!”

    弄得五十多岁的小路很尴尬,捂着铜锣跳出猪圈,三天不敢到贾祥跟前,嘴里老念叨:

    “离就离,谁不让你离了?”

    贾祥离婚是真想离,就是贾祥他老婆不想离。掰扯几个月,贾祥说:

    “给你两万块,跟小孩过去吧!”

    老婆想了想,哭了一回,离了。

    离婚那天,大家都出来看。贾祥开着小手扶,拖斗里坐着老婆孩子,去乡里扯离婚证。扯完离婚证,小孩看着卖糖葫芦的老头伸手要糖葫芦,要不到就哭。贾祥停了机,就给小孩去买。老婆在车斗里还哄孩子:“小二小三别哭了,你爹去给你买糖葫芦了!”

    拖拉机开回村,七间瓦房老婆和孩子住了三间,另四间贾祥与美兰住。不过美兰结婚以后,表现比较好,仍和以前一样,一点不娇气,仍做饭,仍喂猪,该炖兔子仍炖兔子。出来进去,与贾祥又说又笑。大家看了,气愤过后,倒也满意,说:“这样也不错,美兰也有了着落。只苦了贾祥他老婆!”

    也有人说:“他老婆也不是东西,以前借她个芭斗都借不出!”

    村里有三间大砖瓦房,以前是大队支部办公室,现在改成了村办公室。贾祥从塘沽回来处理公务,也在村办公室。不过这时办公室gān净许多,没了骚气,换了啤酒气。贾祥当了头人以后,不让人砍高粱,不坐飞机,统治村子就用一架录音机。到乡里开会,带个红灯牌录音机,把吴乡长往里边一录,带回来让小路打铜锣,将村里男女集合在一起,开录音机一放,不用他再传达。他躲到一边喝啤酒。三瓶喝过,录音机放完,他摸着头:“听清楚了?”

    大家说:“听清楚了!”

    会马上结束。大家满意;吴乡长听说申村放他的录音,也满意。

    这时村里照常出些案子。出些盗贼、破鞋、孤老一gān杂事。贾祥一概不管,也不设案桌问案。村务员小路有些不满意,说:“贾祥,该问案儿!”

    贾祥却说:“出一两个孤老破鞋,不影响四化!”

    拔腿就去了塘沽。

    他一出发,村里更乱,申村成了破鞋、孤老、盗贼们的天地。一次,光天化日之下,一对男女在麦秸堆里睡觉,被人抓住。大家摇头叹息,对贸祥不满意,说他只会当个乙方,不会当村长,把个好端端的村子给弄乱了套。消息传到乡里,乡里吴乡长也不满意。一次贾祥从塘沽口来,吴乡长把他叫到乡里批评:

    “贾祥,你这样弄可是不行,村里都乱了。你以为一搞商品经济,就不要党的领导了?赶紧给我想法子治治!”

    贾祥摸着头听批评,听完也很恼火,说:

    “治治就治治,回去就治!治治这些guī孙!我让这些guī孙自由,这些guī孙却不会自由,回去就治!”

    但贾祥回到村里,却不会治。娘的,孤老破鞋盗贼,你怎么治?又不能天天看住他(她)们。这时村务员小路又在猪圈捂着铜锣劝他,建议重新实行祖上的染头与封并制度。小路说:

    “贾祥,用吧,一用就灵,重典治乱世!”

    贾祥这次没骂他,说:“好好好,咱染头,咱封井,渴死这些鬼男女!”

    果然,一染头,一封井,村里马上大治。贾祥封井还不封一般的井,封机井;除了不让喝水,还不让浇地。小路日日夜夜守在机井旁边,拿铁锹叉腰看着。村里三月不出孤老和破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说;

    “就得这样治!”

    八月里,老天下雨,一连下了三天。地里庄稼没淹,村里房屋没漏,大家放心。可这天天不下了,“咕咚”一声,村西头村办公室三间大瓦房塌了。大家吃了一惊,纷纷去看。一片浓烟中,已分不清屋梁门窗,成了一堆废墟。废墟中露出几根出头的椽子,黑黑的。消息传到乡里,吴乡长也吃了一惊,骑嘉陵来看过一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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