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天下黄花_刘震云【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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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不是不卖油了?你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名气比赵刺猬、赖和尚还大,怎么不能立门户?完全有挑头立门户的资格!男子汉大丈夫在世,该闯dàng的时候,就得闯dàng!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等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接着又给他讲了自立门户的种种好处,可以自己做主,可以吃"夜糙",可以组织大家演戏、跳舞、学"毛选"等等。工作做到jī叫三遍,终于把李葫芦的胆子做大了。李葫芦拍了一下桌子:

    "×!gān他一家伙!就是gān不成,大不了接着再卖油!"

    卫彪拍着巴掌说:

    "葫芦,这就对了,只要有这句话,天下没有gān不成的!"

    第二天,村里又多了一个战斗队。战斗队的名称,仍是小学老师孟庆瑞给起的,叫"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李葫芦任团长,卫彪任副团长。李葫芦对这个名称很满意,叫"造反团",觉得"团长"总比赵刺猬、赖和尚战斗队的"队长"大。只是村里已经成立了两个战斗队,村里的人都参加得差不多了,他这个造反团成立起来,来投奔的只有三十多人。不过大旗一树起来,团长、副团长齐全,也就成了一支队伍。别的战斗队组织人演戏、跳舞、学"毛选",他们也组织人演戏、跳舞、学"毛选"。别的战斗队头目半夜分别到吴寡妇和牛寡妇家吃"夜糙",他们也选了一个吕寡妇,下四个生产队起些粮食、油和ròu,运到吕寡妇家,到了半夜也吃"夜糙"。现在村里成了三国鼎立的形势。一到半夜,三个寡妇家分别飘出油香、面香和ròu香,香满一街。

    李葫芦一成立"造反团",令赵刺猬和赖和尚心里很不高兴。赖和尚赵刺猬心想:老子革命十几年,成立个战斗队还可以,你过去一个卖油的,怎么能成立"造反团"呢?可是李葫芦背语录背出了名,公社造反组织批准李葫芦成立"造反团",赵刺猬赖和尚也没办法。只是当半夜赵刺猬、赖和尚分别在吴寡妇、牛寡妇吃"夜糙"时,想到在吕寡妇家有一个卖油的也在吃"夜糙",他们心里就不舒坦。一次赵刺猬赖和尚在街里碰面,两个人又说话了。赵刺猬点着赖和尚说:

    "上次是因为我,这次可是因为你,又bī出一个造反团,看这村里以后怎么收拾!"

    赖和尚回到家,把自己的副队长卫东叫过来,也骂了一通,说:

    "都是因为你,为了一个小×,bī走了卫彪,让村里多了一个造反团。不是卫彪叛变,单凭一个李葫芦,哪有胆子成立造反团?"

    卫东听了批评,却不以为然。正因为bī走了卫彪,这些天他才可以天天与路喜儿一块学"毛选"。天天一起学"毛选",神qíng才可以专一。一次演完老头老太太学"毛选",已近半夜。他和路喜儿卸了装,便邀请路喜儿一块跟他到牛寡妇家里去吃"夜糙"。路喜儿晃着辩子说:

    "夜糙是你们gān部吃的,我哪里敢去?"

    卫东体贴地说:

    "你不要怕,我给你偷一个ròu饼,明天送给你!"

    当天夜里卫东便在"夜糙"上偷了一块ròu饼,第二天偷偷给了路喜儿。看着路喜儿倚在麦秸垛上,扭扭捏捏吃了,卫东兴奋地用两只大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当天夜里做梦,就梦见他跟路喜儿在一起,路喜儿变成个ròu饼。现在见赖和尚埋怨他,他有些委屈,当初他和卫彪打架,可是赖和尚批准的。但他不敢埋怨赖和尚,只是说:

    "成立就成立呗,不就二三十个人,还能弄到哪里去!"

    赖和尚朝卫东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不是叫你论人多人少哩!毛主席一开始人就少,不是打败了蒋介石?村里叫你弄复杂了。过去就一个赵刺猬,现在又多了个李葫芦,这以后村里怎么收拾?"

    卫东捂着脸上的唾沫,不敢再说话。

第四部分 文化 前言(3)

    喂牲口的huáng瓜嘴倒了大霉。huáng瓜嘴姓吕,叫金玉。由于嘴长得像雷公,小时候大家就叫他huáng瓜嘴。自合作化以来,huáng瓜嘴一直在村里喂牲口。解放前民国时代,村里人有贩牲口的习惯,huáng瓜嘴他爷和他爹,都是牲口贩子。常到张家口、内蒙古一带贩毛驴。到了huáng瓜嘴这一辈,没有毛驴可贩,才喂了牲口。在huáng瓜嘴家几辈人里,他爷爷聪明,贩毛驴带回一个蒙古姑娘,后来成了huáng瓜嘴的奶奶(现在已作古);他爹愚笨,贩牲口常查不过数目;到了huáng瓜嘴又聪明,三岁就知道把别人家的凳子往自己家搬。huáng瓜嘴小时候村里办过一个月公学(许布袋做村长的时候),huáng瓜嘴跟别的孩子在那里上过一个月。别的孩子什么都没学会,他却学会了"九九归一",端着算盘在街里打。解放以后,他娶妻生子;到了合作化,他喂上牲口。刚实行合作化时,大家的牲口拉在一块,谁也不愿意喂它们,说夜里得起来添糙,耽误瞌睡,huáng瓜嘴却愿意喂,不怕夜里起来。为这村里支书赵刺猬还发给他一个"模范民兵"的奖状。后来证明,在村里喂牲口是最轻的活计,整天在屋里呆着,不要下地,风chuī不着雨打不着,白天牲口、人都下地gān活,huáng瓜嘴就端着一个水烟袋在牛屋院里转,后来渐渐养得胖了。奇怪的是到了六○年,huáng瓜嘴却不知怎么除了喂牲口,又当上了大食堂的会计。牲口的料可以偷吃,大食堂的红薯片可以偷吃,这年村里饿死许多人,huáng瓜嘴家的人一个没有饿死。只是在一次偷豆面的时候,被主持食堂的赖和尚抓住了,赖和尚便让民兵把huáng瓜嘴吊到梁上用皮带打。到了半夜,民兵睡着了,huáng瓜嘴解下绳索跑了。当天夜里带着一家人到山西逃荒去了。到了山西,倒是在那里饿死一个小女儿。一直到六三年他才又带着全家回来。虽然在山西饿死了一个小女儿,但他在那里却学会一门手艺:做木工。回来后一开始到地里gān活,但他利用晚上做了一个可以折叠的小饭桌给赵刺猬送去,几个月之后又喂上了牲口。"文化大革命"开始,huáng瓜嘴仍喂牲口。村里成立了战斗队,huáng瓜嘴就参加了赵刺猬的"锷未残战斗队"。本来huáng瓜嘴家在四队,三队四队是赖和尚的地盘,赖和尚成立"偏向虎山行"以后,他应该参加"偏向虎山行"才是,可他记着六○年赖和尚把他吊在梁上打,bī他到山西逃荒,在山西饿死一个小女儿的事,所以他不参加赖和尚的"偏向虎山行",仍留在"锷未残"。如果是个一般人,不管他参加"锷未残"还是参加"偏向虎山行",赵刺猬和赖和尚都不会在意,但huáng瓜嘴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参加"锷未残",对赵刺猬帮助很大。他会木工,可以做语录牌贴墙报;他虽然只上过一个月学,识多来却又学会用木匠尺子比着描美术字。赵刺猬很高兴,觉得huáng瓜嘴不错,有时半夜吃"夜糙",还让人到牲口院把huáng瓜嘴叫来。赖和尚却对huáng瓜嘴恨得牙根疼,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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