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刺猬下台以后,离开村子,住到闺女家去了。"锷未残战斗队"被人家夺了权,大家树倒猢狲散。几百口子战斗队队员,有几个月见了人不敢抬头。赖和尚倒也宽宏大量,将他们进行了收编。站队站错了,站过来就是了。凡是愿意反正参加"偏向虎山行"的,一律收编。大家都踊跃改正站队,参加"偏向虎山行"。在收编队伍中,赖和尚和李葫芦又发生了矛盾。李葫芦也想收"锷未残"一部分人,编到自己"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中去,并派卫彪私下里去做工作。赖和尚发现这一苗头后,约李葫芦单独吃了一次"夜糙"。赖和尚不知让人从哪里弄了两根驴鞭,让牛寡妇卤了卤,两人一人一根,用手握着吃。当驴鞭啃到一半,赖和尚问:
"葫芦,早就想找你商量商量,夺权取得了胜利,你有些什么想法?"
李葫芦啃着驴鞭说:
"我没有什么想法。"
赖和尚说:
"听说你也在搞收编?"
李葫芦心里有些发虚。他看着赖和尚,又为自己心里发虚感到有些恼怒。妈的,两派联合取得了胜利,你能收编,我就不能收编?于是说:
"上次打仗,我这边也死了两个人,所以这次也招了几个!"
赖和尚一笑:
"招吧,招吧,我同意。宁肯我少招几个,你那边也该多招几个!"
李葫芦吃了一惊,看着赖和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赖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葫芦。李葫芦看他纸上写着:
兹任命李葫芦为村革命委员会主任。
下边盖的是村里的公章。红牙牙的印迹。
赖和尚说:
"自夺权以来,这枚章是头一回用!"
李葫芦这时倒有些感动,捧着那张纸说:
"老叔,你看你,我想都没想,你就替我考虑到了!"
赖和尚扔下半截驴鞭,倚到炕上被子垛上,手掐一根席篾子剔着牙:
"我年纪一大把,总有退的时候;退了以后怎么办?还得依靠你们年轻人!要是单为我自己,我连这个权都不夺!"
李葫芦说:
"这么说,倒是我心眼小了。老叔,听你一句话,我算明白了,这个编我不收了!"
赖和尚一笑:
"该收还要收。"
又问:
"小癞整天gān什么?"
小癞是李葫芦的兄弟,小时候学过编牛套,长大爱到地里看瓜,现在西瓜秧拔了,他整天没事,在家呆着。李葫芦说:
"他还能gān什么,在家呆着。上次打仗,他伤了一根手指头!"
赖和尚说:
"我准备将你们的广播站升一级,升成村里的,你是革委会主任,由你管着。等小癞手指头好了,就让他当广播员算了,也算革委会里的人,每天给他记十分工!"
李葫芦又有些感动,说:
"老叔全是好意,为侄子好。只怕小癞gān不好!"
赖和尚说:
"谁一开始能gān好?gāngān不就会了!"
这样这个事qíng就算定了。事qíng全部决定以后,"夜糙"就结束了。从第二天起,李葫芦就停止了收编,广播站也归了村里。李葫芦的副手卫彪有些不满,埋怨李葫芦为了自己一个革委会主任,出卖了"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造反团"和造反团的广播站。卫彪找到李葫芦,气呼呼地说:
"编还得收,广播站不能jiāo出去,要投降你自己投降,我还要领着大伙gān!"
李葫芦给他倒了一碗水,说:
"一开始我也不想投降。可赖和尚这人不可小看。夺权刚成功,就真把个革委会主任让给咱。再说斗还能斗出个什么结果?赵刺猬不比咱厉害?还斗不过他,咱能斗过他?斗来斗去,说不定咱也成了个赵刺猬!"
卫彪撅着嘴说:
"可不,你自己弄合适了,当然你不愿意斗了,可丢下俺这一帮弟兄怎么办呢?"
李葫芦拍着巴掌说:
"老弟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当了革委会主任,还能扔下你不管?好赖得给你弄个副的!"
卫彪不再说话。
赖和尚任命李葫芦为革委会主任,也引起了卫东的不满。他的不满主要是针对赖和尚。自己给他出生入死卖命,临到头却卸磨杀驴,革委会主任不给自己,却让他双手捧送给别人。这样处理事qíng,以后谁还给你卖命?所以他也气鼓鼓地找到赖和尚,要撂挑子,连战斗队的副队长也不gān了。赖和尚以前发现卫东有野心,所以不敢重用他;现在见他来撂挑子撒气,更证明了自己的判断。不过他没有发火,也只是倚在被子垛上一笑:
"老叔知道了,知道你为李葫芦生气!"
卫东说:
"让他当革委会主任,我死也不服!"
赖和尚用手点着他说:
"说你年轻,你还真是年轻,不懂老叔的心思。一个革委会主任有什么好?无非是个空架子,关键还是这个!"
用手握了握拳头,又说:
"你当你的战斗队副队长,现在战斗队又收编得那么大,手下一帮人马,将来说什么不算?为什么非争一个空职?"
卫东说:
"他过去一个卖油的,有什么资格当主任?"
赖和尚说:
"蒋介石过去是一个流氓,不也照样当了委员长,他要现在投降咱,毛主席照样给他弄个副主席,这你还不懂?毛主席真能把他当个副主席用?老叔眼不瞎,将来依靠的还是你!"
卫东撅着嘴不说话。
这样,村里大局已定。支书赖和尚,革委会主任李葫芦,副主任卫东、卫彪。从此村里的"夜糙"又成了一摊,恢复成"文化大革命"以前的样子。只是过去赵刺猬当政时吃"夜糙"在吴寡妇家,现在改在牛寡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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