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查封的物业实在太多,每一个都是大商人,家里的各类财物,数量极其可观。胡不来和王顺清所能用得上的存放场所,也就是汛把总署和巡检司两个衙门,堆放鸦片,已经显得异常拥挤,根本不可能再将那些财物集中。因此,这些财物,全部集中在几处查封的物业中封存。
不原地封存而是集中起来,胡不来也是认真考虑过的。如果原地封存,假若古立德真的要一一核实的话,账目会相对较清楚。集中封存就会乱,一乱就有空子可钻。某一处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因为经手人多,便无从查起。
就是用这种办法,胡不来和王顺清私分了大量财物。一夜之间捞到的财物,甚至比很多洪江商人一辈子赚到的都多。
gān这件事的时候,胡不来心里实际是忐忑的,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贪了,隐瞒的数量太大,若是引起古立德的怀疑,专案查这件事,自己就麻烦了。后来,胡不来才知道,因为古立德不可能亲自去现场,各路查缴鸦片的队伍,分别由周永槐、赵廷辉、张俊录以及几位师爷率领,那些人的心更黑,瞒下来的财物更多。除洪江之外,整个黔阳县上报查缴的烟土,仅仅只有九十多箱,而且,报上这个数字,还是三天之后。
古立德知道,鸦片涂毒中国,qíng况非常严重,但对于黔阳县境内到底有多少鸦片,并没有具体数字。仅仅一个洪江,就查缴了两百多箱,他认为是一个巨大的成果。为了给全县禁烟运动树立一个榜样,也为了震慑鸦片贩运、经营的商人,古立德坚决亲自前往洪江,主持销烟。
次日一早,古立德便往洪江赶,吃过午饭,听取了胡不来和王顺清关于洪江禁烟的汇报。古立德并没有多说话,只是肯定了胡不来对英国人艾伦·西伯来的处置。他说:“外人涉及邦jiāo,容易酿成国际事件。但凡涉及洋人,一定要慎之又慎。王大人有关西先生的处置方法颇为得当。胡师爷可形成一个文字材料,我发往全县,以后但有此类qíng况,可依例处理。”
饭后,王顺清问古立德,是否需要午休,他已经安排了房间。古立德摆了摆头,说:“禁烟是一场战争。前方在打仗,我怎么能睡得着?你去把马智琛叫来,我和他谈谈。”
见到古立德,马智琛立即行跪拜之礼。
无影神手案破获后,古立德要求马智琛去了县城,秘密调查采花大盗案。chūn节前,古立德又给了马智琛另一个任务,派他回到洪江,了解洪江鸦片行业的qíng况。古立德和马智琛的这次谈话,是秘密的,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连胡师爷也被排除在外。
古立德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见他对自己行大礼,一把将他拉起来,说:“我们私下接触,别那么多讲究,坐着说话。上次,你说,洪江很多商人和官员之间,有秘密的经济来往,这些事,查清楚了没有?”
马智琛摆了摆头,“这种事,做得都极其秘密,很难查。道听途说的事很多,但这类事,通常都是秘密进行,根本拿不到证据。”
古立德说:“你的意思是说,几乎所有的大商人,背后都与官员有勾连?不会这么严重吧?”
“恐怕比想象的还要严重。”马智琛说,“据我了解,商人们负担最重的,是各种捐税,他们每做一百两的生意,官府就要抽走四十两左右的捐税。再扣除成本,只要稍不留神,做一笔生意,就可能亏损。所以,商人一定要想尽办法巴结官员,以便逃漏一些税费。”
这个qíng况,其实古立德也清楚,可他无能为力。在朝廷不整顿吏治、不降低税费的qíng况下,打击这类事,等于和天下为敌。古立德转了一个话题,问:“我让你盯着这次禁烟行动,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马智琛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说。”
古立德鼓励道,“你直说好了。”
马智琛说:“以前,我觉得商场很烂,现在我才知道,官场比商场更烂。这次禁烟,汛把总署和巡检司联合行动,参与行动的每一个人,都捞足了好处。他们行动的时候,只要看到可以拿的,顺手就拿。他们进去的时候,只是带着武器,比如刀什么的,出来的时候,每人都背了一个大袋子。”
古立德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就是这个国家的现状。他也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某一两个清廉的官员,能拿这种全面的贪腐怎么办?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他抓得了这么多吗?就算能抓,还有官员办事吗?如果没有官员办事,这个国家不是完了?以前在京城,他所能感知到的贪腐,还只是在幕后进行,到了地方之后,他才知道,一切都是明目张胆。
古立德给马智琛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秘密调查官员和商人之间的贪腐行为,他想在剿匪和禁烟之后,来一些肃贪行动。然而现在,他困惑了,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马智琛离开之后,古立德对胡不来说:“我们去看看张祖仁吧。”
张祖仁挨过bào打,又因为屡次犯烟瘾,早已经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浑身上下,不是血迹就是鼻涕眼泪,脏污不堪,萎靡不振。他原本就是一个病秧子,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本就只有半条命的他,此时大概仅剩四分之一条命了。
古立德见了张祖仁,说:“这是张掌柜吗?张掌柜怎么成这样了?”
张祖仁见到古立德,心里还存有侥幸,以为这些贪官只不过想多要点钱,才会将自己往死里整。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况自己有的是钱,花钱买快乐,是他的人生准则,只要给他烟,要他多少钱都行。若是再给他自由,就算拿走他一半的家产,也无所谓。
“古大人,请救我。”张祖仁哭喊着说。
古立德装着如梦方醒般:“真是张掌柜?你们怎么这样对张掌柜?快快,给他松绑。”
王顺清似乎有些为难,道:“古大人,他是个大烟鬼,一旦松了绑,他会发疯的。”
古立德说:“没事的。有事我负责,快松绑。”
王顺清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一名汛兵上前,解开了绳子。
张祖仁向前移动身子,可是,他被捆了太长时间,又捆得结实,手脚都是麻的,完全不听大脑指挥。他的身子想向前动,脚却迈不开,整个人倒在地上。即使如此,张祖仁也没有停下,他爬着到了古立德面前,跪下来,叩了三个头,涕泪四下:“古大人,您大恩大德,一定要救我。”
古立德倒是好脾气,说:“我已经命人解开了你啊。”
张祖仁浑身颤抖着说:“我要抽烟,抽烟。”
古立德说:“去,给张掌柜弄点烟来。”
胡不来和王顺清都不清楚古立德要做什么。不过,他既然这样命令,一定有他的道理。王顺清再次使了个眼色,一名汛兵离开了。不多久,汛兵拿了烟膏进来,还带了一根烟枪。这是一根最普通的烟枪,若是用张祖仁的那几杆名贵烟枪,可换来几十万杆这类烟枪。
张祖仁见了烟和烟枪,简直比见到爹娘还亲。他扑过来,一把抢过来,熟练地往烟枪里填烟膏,填好后,才意识到,还差一样东西,火。
“火,快给我拿火来。”张祖仁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动。这是王顺清故意整张祖仁的,他就是要让张祖仁看着烟吸不得。
张祖仁于是抓狂,在房间里四处找,房间里找不到又要出门去找,却被门口的汛兵拦下来。他只好转身,跪着求,每一个人面前都跪,都叩头。
古立德说:“去给他点一盏灯来。”
王顺清再次递眼色,汛兵离去。古立德看到了这些细节,心里有些恼火,敢qíng所有一切,都是被王顺清控制着啊。自己这个县官,算什么?不过此时他要打开局面,一切都得依靠王顺清,也不好和他翻脸,只是在心里记着了。
汛兵拿来了灯,张祖仁立即凑过来,点燃了烟,猛吸一口,顿时全身舒泰。
等张祖仁一泡烟吸完,古立德说话了:“张掌柜,现在可以正常说话了吧?”
“能,能,能。”张祖仁说,“古大人,有话您就说,我再吸一泡。”
张祖仁再一次往烟枪里装烟。
古立德说话了。他先拱了双手,向上举了举,才说:“皇上下了旨,在全国禁烟。不是我古立德要为难你,我是朝廷命官,一切都得听朝廷的,听皇上的。”
张祖仁说:“是是是,我知道。”
“知道就好。”古立德说,“你的事,我会向上表奏,一切由上面定夺。”
张祖仁意识到,关键时刻到了,也顾不上抽烟,跪到古立德面前:“古大人,请您开恩,一定要救我。要什么价,古大人只管说,我保证不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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