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_刘震云【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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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哪一个,指出来,让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jian了人,就能当没事人了?”

    这时沉又指不出来了。因为当时qíng况似梦非梦,天又那么黑,沉梦中就是有印象,也只能是个大体,现在面对几个相向的身体和面孔,她又犹豫了,又掩脸啼哭了。何况她挑选jian夫时还有私心,她怕挑选出的哥哥、qíng人或丈夫如是秃头癞疮者,也被人见笑;结果尽拣那些英俊潇洒的往外择。这些英俊潇洒的人现在倒了霉。朱见沉啼哭,又作了难。胖头鱼说:

    “既然指不出哪一个,看这几个被挑出来的,油头粉面,眼睛滚圆,跟女人似的,也不是好人。好人如何能长这种样子?依我看,一个打他们一百军棍、塞他们一嘴马粪算了!”

    朱点头。立即有军士上来,打军棍,塞马粪。军棍好打,但塞马粪时出了问题:人多,马粪少,有几个没塞上,或塞的不够一嘴。朱想就此了结,但塞上的塞满的感到不公平,大家犯同样的事,为何我塞上塞满他没塞或只塞了半嘴?大呼不公。朱没办法,只好让军士现找马,现等着马拉粪,然后将热烘烘的马粪完了,塞了后几个人,没塞满的又给塞满。后几个人当初见马粪完了,自己不再塞,都有些得意;现在见因福得祸,又被塞了稀马粪,都叫苦不迭。

    沈姓小寡妇怀孕案就这样了结了。了结之后,朱又来到我们中间,做我们的工作。说此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一切往前看。人生自古以来,此等事层出不穷,不要把它看得太重。又单独找瞎鹿谈,说人生在世,可关心的事多得很,何必因为别人cha一杠子就斤斤计较。说句实话,你不要把女人看得太珍惜了。就说沈,沉就是不怀孕,不被人jian,跟你之前,就是处女吗?以前不也在曹、袁身边呆过?可见你内心深处,也未必重视这个,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我说得对不对?天涯何处无芳糙,世上女的多得是,一花凋落,百花又开,子子孙孙,哪有穷尽?说你不大度,你就不大度;说你小心眼,你就小心眼。如此说来,我倒觉得曹、袁不错。人家过去丞相的丞相,主公的主公,沉过去属于他俩,现在时过境迁,沉流落风尘,下嫁给你,人家嫉妒怀恨了没有?到底人家是大人物,你是平民;人家是鹰,你是个jī,只顾眼前两粒米。我朱某虽然不才,但既然到了这个位置,做了皇上,就要为大家谋福利。你从小事上看开,看大事,往远里看,这次迁徙成功,到了延津,跑马占地,成了蒙古王爷,一个沈姓小寡妇,算个什么?再蓄三个四个嫩huáng的小丫头,也不都由着你?说得大家心服口服,说得瞎鹿心里也开了窍,破涕为笑。朱很高兴,用大巴掌拍众人的头。最后又宣布,为了安慰瞎鹿的损失,堤外损失堤内补,他任命,瞎鹿,为我们这帮流民的小头目。又说,丑话说到头里,知道大家过去都很非凡,当过丞相、主公的有,当过“新军”小头目的有,给大人物捏过脚的也有(指我和白石头),瞎鹿过去是一个chuī喇叭的,大家可能会不服气;但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江山待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一小段;我过去不也是个和尚?现在也成了皇上。既然钦定瞎鹿为小头目,大家不要相互不服气。说完,大家齐“zh”一声。朱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起,瞎鹿因祸得福,成了我们这帮流民的小头目。整天跑前跑后,兴冲冲为我们张罗。因皇上说过不要不服气,表面上没人与他为难。只是猪蛋和孬舅,有时横着眉看他。孬舅说:

    “老猪,这个xx巴玩意,因为一张×,管上咱们,照我过去的脾气,早挖个坑埋了他!”

    猪蛋:

    “可不!”

    又感叹:

    “时世变化,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曹、袁在一旁窃窃私笑。

    白石头在撅着屁股给白蚂蚁挑脚上的水泡。因为一个水泡挑得疼,大针刺到了ròu里,白蚂蚁倒吸一口冷气,兜头打白石头一巴掌。白石头“哇”地一声哭了。

    我与沉坐在一起。沉虽然怀孕了,但身上仍有一股年轻女人的芳香。这遥远疲惫的迁徙路上。我又想朱这人不错,何时我能重温旧梦,给他老人家也捏一回脚,也算没有白识一些字,也与猪蛋、孬舅、瞎鹿、白石头等愚昧民众区分开来。俺爹在大槐树老家,也能嗍上猪尾巴了。

第二段 大槐树下告别爹娘(2)

    我家离大槐树三十二里。小的时候,月牙高高,喝饱了玉米渣子粥,浑身暖忽忽的,肚里“晃里晃当”的,我常和一群无赖玩童在树下捉迷藏。朱元璋来了以后,我和爹娘就在这里告别,踏上了迁徙的征途。记得那天人山人海,哭爹喊娘。一开始大家不知这里要迁人。朱一到我们家乡,就赶紧声明,说这次来纯粹是为了看望大家,请各级官员不要扰民。接着挨门挨户通知,定于某月某日在大槐树开会,说兄弟刚上台,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大家见见面,开个会认识一下;凡是到会者,每人发四两鲜豆腐。大家欢呼雀跃,都想到大槐树下见见新皇上和领领鲜豆腐。但在开会之前,朱皇上身边有人泄密,说开会的目的并不是见面和发鲜豆腐,而是要迁人。要把热乡热土的乡亲们,迁徙到千里之外的延津。大家都很吃惊,人心立即大乱,集体拒绝开会和见面。这时朱一边追查泄密的人,查出是一个癞头和尚,在和当地一舂米的老妈子偷qíng睡觉时,一时忘形,顺嘴说出来的。朱立即大怒,将癞头和尚和老妈子抓起来,就地正法;一边又说,癞头说对一半,迁人是要迁人,但与开会无关。现在明确规定,凡是来开会者,一律不迁,不到会赖在家里的,一律给迁出去。大家放下心来,才又踊跃来开会。但等大家到了会,才知朱又改变了主意。凡是到会者迁,不到者倒在家平安无事。人群立即炸了窝。但在我们来开会时,并不知道朱在跟我们玩猫匿,来时都兴高采烈和兴冲冲的。多少年后,我对朱的这种做法仍耿耿于怀,认为这种猫匿的办法,不符合正规政治家的风范。何况是在我们天真儿童捉迷藏的地方。这时朱不在意地一笑,说:

    “捉迷藏不也是玩猫匿吗?大人与小孩,政治和游戏,都是相通的。”

    说得我如梦方醒,与他抚掌而笑。

    开会那天,我到得比较早。当时朱正双腿骑到树杈上,准备人到齐之后,向人们发表讲话。朱见我到得早,向我笑了笑,接着拍着树身问:

    “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我答:

    “槐树呀。”

    朱:

    “知道多少年了吧?”

    我:

    “看这粗壮样子,有三五百年了吧?”

    朱用烟袋敲了一下我的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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