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_刘震云【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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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人?”

    曹成拜到地上:

    “在下曹成,来给大王献解闷之计。我献这计,保准大王喜欢。”

    小麻子:

    “何以见得?”

    曹成:

    “在下不才,但几千年前,也做过贵族,故知道一些贵族解闷的办法。”

    小麻子恍然大悟,忙上前搀起曹成,给他让座,倒茶。怪不得小蛤蟆等人想不出好主意,皆因他们和自己一样,一惯是平民,哪里想得出贵族的办法?可刽子手袁哨,以前也是贵族呀,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小麻子问曹成:

    “你有什么办法?”

    曹成:

    “这办法必须咬耳朵说。”

    小麻子瞪了曹一眼,上前将耳朵递给他。小麻子以为曹成要说什么秘密话,谁知曹成只说四个字:

    “可问太后。”

    小麻子大怒,掴了曹成一耳光。

    “俺娘是个瞎子,如何懂得这歪门斜道?”

    曹成捂着脸,撅嘴不高兴:

    “你还没问,如何知太后不知?你可知道,想当年太后与我是怎样的?”

    小麻子恍然大悟。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又说:

    “不问太后,我也知道了。”

    曹成:

    “可对大王心思?”

    小麻子想了想,只笑不语。自己只是烦恼,不知原因,现在曹成一说,戳破窗户纸,果然对他心思。原来温饱思yínyù,小麻子在某些方面有了难言之隐。再是英雄,再是豪杰,也有血ròu和感qíng。领袖也是人嘛。但小麻子不同于别的领袖。别的领袖一有难言之隐,自己马上就知道;是秃子治秃子,是虱子治虱子;小麻子不同,小麻子浑身有瘴气,瘴气可遮百病,再有难言之隐,不能一洗了之;倒是憋着久了,会把瘴气给憋出来。所以小麻子只知寂寞、难受、冲动、无奈,看世界不顺眼,不知其原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经曹成一提醒,恍然大悟。接着又觉得好笑和有趣;一切在我身上长着,你曹成如何晓得?曹成再拜:

    “小的早与大王神jiāo,心中跟随大王步伐,嗅到大王身上瘴气,故而知之。”

    小麻子点头。又问:

    “如此,如之奈何?”

    曹成斜了小麻子一眼:

    “大王是要长解决,还是要短解决?”

    小麻子:

    “何谓短解决,何谓长解决?”

    曹成:

    “如要短解决,事qíng好办,大王去一下jì院,选一个入眼的,一个小时即可解决问题,回来保你只想睡觉,不觉心烦。”

    小麻子:

    “长解决呢?”

    曹成:

    “长解决就麻烦了。那得经过介绍、恋爱、登记、结婚等一套方式。何况大王不同别人,不能随便找人,起码模样、品行、家庭出身、文化程度,都得差不多。这得在延津选美。”

    小麻子问:

    “何谓选美?”

    曹成:

    “即将妇女集合到一起,由你挑选。”

    小麻子立即对这个感兴趣:

    “我要长解决,我要选美,我要挑选,我不要短解决。你看,上jì院,多么粗俗。我要搞选美,这个高雅。”

    曹成:

    “大王既要选美,选美对延津也有好处。这又是一个公众活动,可以借此凝聚延津人民,充分调动大姑娘小媳妇的积极xing。把这积极xing发挥到各行各业,也对全县的工作是一个推动。”

    小麻子点头,让曹成先回去,说再考虑考虑。考虑三天,下令,动员全县人民,长期解决,选美。为搞好选美,成立“选美办公室”。因曹成献计有功,又是内行,任命曹成为办公室主任;在宾馆另开一房间,作为办公地点;报名、递照片,都集中到这个办公室。听到这个任命,曹成立即从泥田中拔出双脚,欢天喜地上县城宾馆赴任。这时孬舅、猪蛋、白蚂蚁、白石头、瞎鹿、我,都对曹成有些不满意。上次瞎鹿到县城举办独奏音乐会,曹成曾在旁边连讽带刺,说瞎鹿没有骨气,为了物质上的一时享受,竟出卖自己的艺术,用自己的事业向别人献媚,这是出卖艺术家的灵魂等等。说得瞎鹿脸上红一阵紫一阵。虽然在演奏那天,曹成也去站桩助威,但一开完音乐会,我们就被驱赶出县城。在回来的路上,月光如水,照着小路,曹成又说:看看,这音乐会白开了吧?你虽然有超水平发挥,可贵族哪一个到场了呢?听的不都是些庸俗的市民?小麻子、太后,都没到场,到场的最高官员无非是一个卫士和一个刽子手。这会开得还有什么意思?不是等于白开了?我早就说过,你不听,我当过贵族,知道官场内部事qíng,没人把艺术、文人当个东西,只是你自己在那里自我膨胀罢了。人一成贵族,就没了人的心肝。所以,不管是出于艺术家的尊严,还是出于普通人的自尊心,还是别跟他们结jiāo为好。穷怎么了?穷则独善其身,不出卖灵魂,留得青白在人间;现在你音乐会奏了,灵魂出卖了,一片混浊,又没捞到好处,图个什么呢?说得瞎鹿低头不语。说得我们大家也口服心服,觉得跟瞎鹿去站桩助威,也是一件耻rǔ的事。可你曹成大道理说得这么堂皇,把大家都说服了,现在轮到自己,一有与贵族结jiāo的机会,怎么也忘记自己演说的道理,屁颠屁颠就到了人跟前呢?这真是马列主义装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在曹成背铺盖卷到县城报到那天,我等众人,都去找曹成,要弄通这做人道理。曹成一见大家的架势,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我们还没开口,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手脚没处放,背包捆反了。我们看他那láng狈样子,就不好再责问他,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具体事物具本分析,具体事物具体分析……”

    然后尴尬地与我们握了握手,背起背包láng狈逃窜。走到村头又回头说:

    “有了好处,我不会忘记大家,这是我跟旁人不同的地方。”

    果然,这次曹成进城,虽然口是心非,与他宣称的主义、原则、信念与追求不一致,但他自进县城宾馆出任“选美办公室”主任之后,倒没有忘掉在乡下受苦的弟兄们,有了好处,总是想着大家,给大家办了不少实事,这一点又叫大家感动。有了具体事qíng具体好处给办实事的感动,大家也就把过去坚持的什么主义、原则之类,都忘到爪洼国里去了。譬如,曹成进城第二天,碰到宾馆处理一批出口转内销的尼龙绸,曹成就让小贩先拉到我们村,先尽我们村的妇女挑选;宾馆的剃头匠倒休,理发室开不了门,按说在偌大一个县城还找不到一个剃头匠?但曹成找到宾馆经理,推荐六指去gān了几天。又让人捎信,让白石头、瞎鹿也做好准备,一有擦浴缸的空缺,就让白石头去;一有客人叫唱的,就让瞎鹿去。弄得大家都赞成曹成。又说,曹成到底比瞎鹿qiáng。如果上次瞎鹿办过音乐会,能留在县城,恐怕只会在太后身边自己享福,不会想起给大家办些什么;现在曹成只当了一个“选美办公室”主任,就给大家带来这么多好处。瞎鹿作为艺术家可以出卖灵魂,曹成作为一个普通平民、没落贵族,有什么不可以?何况他一人出卖灵魂,大家都得实惠,我们众人卖他一个人,倒是他一人吃亏,我们白赚他便宜。于是心理得到满足,个个欢天喜地。接着好事也轮到了我身上,曹成也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也是我福大命大造化大,这时小麻子突然在宾馆犯了瘴气。瘴气四溢,弄得宾馆乌烟瘴气,把两个服务员小姐呛昏在地,抬到医疗中心去急求。瘴气传染了脚气;后来瘴气散发一阵好了,脚气却坐了根,左脚第二第三个脚趾之间,稀烂流汤。这时曹成就将我介绍给小麻子,说当年我给他捏过脚,指法如何如何好,大王不妨试一试。小麻子脚正痒得钻心,饥不择食,就在曹成的介绍捏脚的报告上,圈阅“同意”。消息被曹成带回来,倒是我有些犹豫,因为这项工作我也多年不gān,业务有些生疏了。曹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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