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_刘震云【完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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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当!”

    孬舅:

    “容易吗?”

    大家:

    “不容易!”

    孬舅:

    “既然知道不容易,鸣放时还上敌人的当,要把我鸣放死。三里地长的大嘴巴,你们就是各吐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我没被你们淹死,真是万幸。如把我淹死,看你们找谁去!曹成、袁哨能管你们吃喝吗?”

    大家明白,曹、袁不能管大家吃喝,仓库钥匙在孬舅屁股上挂着。大家忙惭愧地说:

    “老孬,不要生气了,怪我们上敌人的当,今后不再这样了!”

    孬舅指着自己头上大疱问:

    “还怀疑我的大疱吗?”

    大家:

    “不怀疑了!”

    孬舅:

    “我跟猪狗亲近,不嫉妒吗?”

    大家:

    “不嫉妒了!”

    孬舅:

    “还怪我抓屁吗?”

    大家:

    “不怪了!”

    孬舅:

    “还说我撒尿拉屎吗?”

    大家:

    “不说了!”

    孬舅:

    “还怪妇女抹香脂吗?”

    大家:

    “不怪了!”

    孬舅这才舒畅地笑了:

    “这就对了。大家今后要这么心齐,世界上没有克服不了的事qíng。我早就说过,群众都是好群众,看我们怎么引导。”

    摘下屁股后裤腰带上的钥匙,扔给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去把仓库的大门打开,每人发给一把huáng豆,让大家磨磨做豆腐吃。”

    问了半天话,最后落脚到领huáng豆上,是大家始料不及的。众人反应过来,开始欢呼。孬舅挥了挥手,众人便兴高采烈、前呼后拥地随我去领huáng豆。当天晚上,huáng豆都变成了豆腐。大家吃着白嫩的豆腐,共庆孬舅的生日。大家说:

    “老孬这人还是不错的,心里有大家。我们批评他半天,他还给我们发huáng豆,让大家吃豆腐。”

    接着便有人给孬舅的生日写赞美诗。对这些赞美诗,孬舅倒是一笑了之。看了两篇,就不再看了,继续倒栽葱,让我给他摸疱。

第四段 六○年随姥姥进城(2)

    小蛤蟆说,他会炼钢。县上韩书记说:

    “我清朝当县官时,你就在我身边,我可没听说你会炼钢!”

    小蛤蟆说:

    “俺家祖上就是铁匠。俺爷、俺爹都打过铁。过去县衙大铁门的rǔ钉,就是俺爷给打的!”

    韩犹豫一下说:

    “就是你会炼铁,也不一定会炼钢,炼铁炼钢可不一样,炼铁就是炼铁,炼钢就是炼钢,你没听说恨铁不成钢?”

    小蛤蟆:

    “怎么不一样,钢铁不同,程序一样,没听说钢铁钢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韩笑了,于是让他炼钢。

    孬、猪二人当年为谁当村负责人,矛盾很深。孬当了,猪就当不成。于是结了矛盾,曾拿刀在街上追过。猪一有机会,仍跳出来犯上作乱。一次因为一件毛巾被,两人又发生冲突。孬舅对人大喊:

    “妈拉个×,别让我真急了,我支书都当上了,还怕你一个屠宰手?看在以前多年是朋友的面上,平时我让你几分,如真急了我,我真挖个坑埋了你!”

    没想这次真把猪给镇住了。猪只狠狠瞪了孬一眼,没有往外掏刀子。

    为响应号召炼钢,孬舅在村里召开动员大会。孬在会上说,英、美有钢铁,我为何没钢铁?于是比赛,十年超英美。他现在虽钢铁比我多,但人无我多;架不住我人多;咱人多的一齐炼钢,还超不过人少的?到处小高炉,村村架炉,处处冒烟,看一年下来能炼多少钢!锅是铁的,门环是铁的,钉是铁的,娘们头上的簪子是铁的,锅、门环、钉、簪子家家有,人人有,往一块一集合,扔到炉子里就是钢。大家听说后无不同意炼钢。有人提出大家炼钢误了庄稼,孬舅瞪大眼珠说:误了庄稼是一季子,误了钢铁就又让英美超了一截。不能让帝国主义喘这口气。这时猪蛋躲在黑影里说:

    “老孬这样的人会炼钢?他要会炼钢,蚂蚁都会把窝建成钢筋混凝土的!”

    孬舅又立即大怒,借着上次的威风一步蹿到猪蛋跟前,立马就要把他打成反革命。群众也冲上去,要揪猪蛋。右派分子白石头,这时反戈一击,也冲上去大骂猪蛋,说:

    “他怀疑咱们钢,等钢铁炉点起来,咱先炼炼他!”

    孬舅马上同意:

    “对,一点高炉就先炼他!让他到钢铁中去见识见识,看咱到底会不会炼钢!出什么问题,我兜着!民兵,把他给我捆起来!”

    立即有民兵上去,去捆猪蛋。白石头也上去当帮手。众人有向猪蛋吐口水的,有扔砖头蛋瓦片的。这时猪蛋害了怕。一个孬舅,猪蛋不害怕,他叉腰,他也敢叉腰;他弄他,他敢拿牛刀;但现在看到群众起来了,他有些怯阵。一个不怕,众怒难犯。一个兔子急了不怕,众兔子急了,不是闹着玩的。他看着民兵手中的绳子,忙红头涨脸说:

    “我说错了,怪我年轻不懂事,不会说话。老孬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孬舅见他这样说话,心里才顺过劲来,也是在众人面前挣了一次面子。过去老说老孬是老头吃柿子,拣软的捏;现在不是把硬的也捏了?这才挥了挥手,让猪蛋滚回去,听候处理,说何时不如意,仍炼他钢。众人仍对猪蛋吐口水。顶着一头口水,猪蛋láng狈逃窜。众人大笑。大笑之后,孬舅发动大家展开大讨论,看炼钢到底难不难,咱们炼得炼不了?大家说,炼得了,炼得了。这时右派分子白石头又站起积极发言,说过去的锡匠田鼠,是个呆子,跟一个烂眼圈师傅学了几年,居然都学会了炼锡,给他几个锡碗,他会给你打成一个夜壶;给他一只夜壶,他会给你打成几个锡碗。呆子田鼠都会炼锡,我们不呆不傻,不会炼钢?孬舅对白石头的发言很满意,会散后摸着白石头的脑袋说:

    “你有时候还懂事,知道反戈一击,是一个好孩子。何时摘右派帽子时,我先给你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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