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_刘震云【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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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联必败!刘表必亡!

第一段 在曹丞相身边(4)

    五更jī叫,瞎鹿就起chuáng打点自己的响器。瞎鹿激动得一夜未眠。因为今天曹丞相要来检阅“新军”,猪蛋通知他到村西土岗上去奏细乐。瞎鹿想:我一个瞎子,平生没有别的本事,麦子绿豆都分不清,就会拉个胡琴,打个竹板,chuī个唢吶,敲个大鼓,没想到竟也能给曹丞相奏乐。虽然眼看不见,但瞎鹿头天晚上就开始洗自己的头脸,换gān净衣裳;把头让六指又给剃了一遍,剃得趣青,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丞相。瞎鹿一生未娶,喂了一只小羊,夜里搂着她睡觉。这天搂着小羊哭了:

    “小羊小羊,能有今天,我瞎鹿也算没枉来世上走一遭!”

    这样折腾到五更,瞎鹿起身,开始用唾沫擦他的胡琴、唢吶、竹板和大鼓。擦完大鼓,突然肚里想拉屎,瞎鹿边摇头边笑:光顾忙别的,这样大事都忘记了,不趁现在赶紧拉屎,等到检阅时再突然有屎,岂不误了丞相的大事?于是上了茅屋。上完茅屋,了了事,又擦大鼓,把大鼓擦得亮堂堂的,这时突然又感到想拉屎。再拉一次,出来茅屋,又想拉,瞎鹿才知道坏了事:一夜瞎折腾,与小羊折腾来折腾去,肚子着了凉,要拉肚子。瞎鹿不禁急得要哭,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平时让你拉肚子,你倒gān结;现在百年不遇碰到大事,你倒要拉肚子,这岂不活活坑杀了我?”

    又用手摸着小羊,用脚踢她,踢得小羊“咩咩”乱叫。正在慌忙处,街上响起猪蛋的铁皮喇叭声,让大家赶紧起身,起身穿上黑棉袄,扎上白头巾,扛上梭标,立刻到村西土岗集合;太阳一冒红,曹丞相大队人马就要检阅。瞎鹿更着了慌。一着慌,更要拉肚子。瞎鹿恨得拿自己的头往墙上撞——这是瞎子怨恨自己时常用的办法。谁知一撞头肚子倒突然好了,不觉得肚子里有屎了。瞎鹿才高兴起来,慌忙穿好衣裳,扎好裤带,背上乐器,用竹杆敲着他,急如星火般地向村西土岗摸去。

    村西土岗已聚满了人。孬舅正在帮猪蛋整理队伍。以前cao练是在白天,现在是五更jī叫,上边是满天星斗,大家相互只能听到声音,看不清脸,队伍就有些乱,谁站哪谁站哪,大家一时摸不清位置。这时别的村别的镇的“新军”也都到这里聚集,千军万马,到处是人声,脚步声,着急的喊叫声,世界如同开了锅,又如同到了猪市,猪人一片乱叫。我猜想曹丞相检阅“新军”的目的,是想看一看这些猪人的成色、牙口和蹄脚瓣。负责这次检阅的总管,是丞相府上一个gān瘪老头。以前我在丞相府给丞相捏脚时,曾经见过他。人gān瘪不说,还牙口不全,系不好裤腰带。连裤腰带都系不好,怎么能当总管呢?但丞相就是让他当了。没想到他一当总管,却有了雄心:为了满足丞相检阅,他要让队伍把所有的田野填满。人不够,稻糙凑,所以一个月以来,各村的娘们小孩都在绑稻糙人,给稻糙人穿上我们的衣服,扎上我们的头巾。现在人到了,稻糙人也用车运到了;于是gān瘪老头一边提自己的裤子,一边给众人分配:一个真人旁边,配一个稻糙人。这时更加大乱。不过大乱之后才有大治。终于,队伍各自的位置都找到了,稻糙人都分配了,一个真人、一个假人花cha着站,前后左右看齐,果真,几十万的“新军”变成了上百万,整整齐齐地把天地填满了。你想一想,一个地球的表面,站满了手持梭标的军人,前后左右整整齐齐,不也十分壮观、让人赏心悦目吗?我、孬舅、猪蛋、六指、片锣等人都站在队伍之中,这时看看由我们队伍所组成的气势,似在对世界宣告着什么,我们心里也十分自豪;饥饿寒冷,早已置之度外。人生这样的组成不多呀。孬舅悄悄趴在我耳朵边说:

    “上次是上次,这次见丞相我就不怕了,他要跟我说话,我就敢回答。”

    我点点头。

    太阳快冒红了,曹丞相就要骑马挎枪地来了。瞎鹿已经在村西土岗上调弦打板,准备奏乐了。不过他到底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像孬舅初见场面时一样,心、手都有些哆嗦,牙齿也打颤,音怎么也调不准。这时他突然又感到想拉屎。他的脖子像鹿一样长,一伸脖子,鹤立jī群,闻到天际之间还没有丞相的气味,便忙里偷闲跑到岗后拉了一泡屎。回到土岗上,这时倒镇静了。将弦调好,太阳冒红,丞相还没来,瞎鹿倒说:

    “弦调好了,丞相还没来,误事也不怪我了!”

    大家在下边等得有些麻木。我们真人麻木还不要紧,可以坚持,想些往日的乐事排遣,稻糙人麻木无甚可想就想往地上倒,大家有些着急。片锣说:

    “别是丞相把这事给忘了。”

    六指说:

    “忘是不会忘,八成是让别的事给耽搁住了。”

    孬舅也用商量的口气问猪蛋:

    “看来这阅检不成了吧?”

    连猪蛋都着了急,抓着头皮说:

    “是呀,说是冒红,如今太阳都三竿了。”

    于是大家都有些松懈,觉得这阅肯定检不成了。瞎鹿委屈地说:

    “你们检不成没什么,我要检不成,这弦不是白调了?肚子不是白拉了?”

    正在这时,天际间一阵混乱,传来喊声:

    “来了,来了!”

    瞎鹿到底脖子长,将脖子越过三山五岳往天际间一伸,闻到气味,将脖子缩回来也喊:

    “来了,来了!“

    立即打板拉起了胡琴。大家也立即群qíng振奋,重新站好队,抖起jīng神。稻糙人也振奋起来,不再赖在地上偷懒。一阵阵“来了,来了”的嘈杂声像波làng一样由前往后推过去,队伍肃静了。果然,天际之间走来个小小的他,慢慢变大,是一队雄壮的人马,前呼后拥,彩旗招展。眨眼之间,到了我们面前,又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我们都没看清丞相的面孔。但我看到了,那是丞相,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因为丞相穿著丞相的衣服,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不过我所有的乡亲都不因为丞相一驰而过去责备他。因为他检阅不单是检阅我们自己,后边还有百十万军队等着他检阅,他不一驰而过怎么办呢?不过作为一个糙民,现在有幸成为“新军”,能让丞相从我们眼前一驰而过,不也很幸福了吗?于是大家又像猪市一样炸了窝,激动得流下了泪,纷纷乱喊。把瞎鹿的胡琴、竹板、大鼓声都遮掩了。这倒弄得瞎鹿哭了:

    “你们这么大喊,丞相还哪里听得到我的胡琴?”

    于是又拼命地想把胡琴声音弄大。突然“崩”地一声,弦断了。瞎鹿这时倒不急了,深切悲哀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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