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废话_刘震云【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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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冯这时倒感到奇怪:

    "那你怎么就没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呢?到了恳谈的时候紧张的不是我而是你呢?不是我回答不上来你提出的各种问题,而是你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都对答如流如水银泻地倒是我好放你不好收——泼水难收何况是水银呢?

    不但我一谈而不可收,而且我每一次的回答都使你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显得肤浅——几个回合下来我倒没什么在那里心平气和不动声色你倒为自己的案头准备不足和对老冯的估计不足而感到惭愧后面准备的问题还不如前边的问题你倒在那里满头大汗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出现冷场这时不是你来救我而是我来救你接着我只好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和自问自答唱起了独脚戏把这个节目从头到尾支撑了一百二十分钟直播下来不是我老冯显得窝囊而是你们电视台显得窝囊不是我老冯洗澡堂子的生意要受影响而是你们恳谈节目从明天起就寿终正寝再也拉不来广告找不到播出时段我洗澡堂子的顾客都成了首相和总统也说不定没经过我洗澡堂子的培训还当不了首相和总统就更别说那些聋子的耳朵摆设般的皇室成员那时你倒在寒风萧瑟中失业了倒要我再一次救你收留你到我洗澡堂子来当一个按摩女也说不定!"

    女主持人本是一窈窕淑女,也是电视和恳谈把她害了,恳谈了两年多,她倒提前变成了别人。由她到别人的过程中她的本真和魂儿顺着fèng隙飞走了于是她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和别人是谁说到底她也就是另一个行业的jī她倒把自己当成一棵大头蒜离了她普天下的人就无法炝锅从此她就把自己当成了人民的代言人经常在电视上说着"我代表广大观众感谢各位总统、首相和各皇室成员的收看"云云她只遇到了没有疯傻的观众于是就可以装疯卖傻和自以为得计现在真遇到了五十街西里的代表开洗澡堂子的老冯假傻遇到了真傻假疯遇到了真疯老冯一席疯话说下来还真让这傻冒出了汗事后老冯又说:

    "当时不是我存心要欺负她,而是她真往我枪口上撞哎,我也是搂糙打兔子顺便教育她一下。让她知道一下五十街西里的份量接着再掂量一下自己是几斤几两的蛤蟆,这样对她今后的提高和恳谈节目的提高都有好处嘛。"

    女主持人搔着自己的假发和脸上的油彩——假发一下让她搔歪了,油彩一下让她抹花了——一切还得从头化妆——说:"既然你说要直播——咱们不行就真直播,我代表广大观众也就同意你直播——反正本来就要直播,但你毕竟是头一回上电视——大闺女上轿头一回,有些游戏规则我还得事先提醒你,在恳谈的时候,一切还要按照我所提问题的轨道和思路滑行而不要漫地跑马——你时刻还要想着身边还有一个人,就好像在酒吧里带一个女朋友不要再乱看别人一样,否则就不是恳谈而成胡说了。"

    老冯:

    "这个我懂,我洗澡堂子也有规则和程序,先脱衣服后脱鞋,蒸过桑拿再去搓,换上裤头找三陪,最后打个八五折——我把这儿当成洗澡堂子不就得了?"

    女主持人看老冯真放松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花儿红乐队已经开始调音,女主持人征求老冯的意见:

    "花儿红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上场?"

    谁知老冯又提出一个问题:"咱们今天直播的时候,现场带观众吗?"

    女主持人这时留了一个心:

    "老冯你让带呢,还是不让带?这次我倒要代表广大观众听老冯哥的——就好像去酒吧你让我穿什么裙子一样。"

    老冯也有些得意忘形——节节胜利让他有些回归,但你往哪里回归不好呢,怎么也复制起自己批判的对象了?这时他倒把自己当成了一棵大头蒜,随意让普天下的人炝锅,于是他恰恰在这里上了女主持人的当——老冯挥了一下手:

    "那就穿筒裙吧,别穿超短裙,弄得跟个jī似的。"

    老冯:

    "那就带观众吧——也给我一个跟大家也就是那群没有疯傻的傻冒们见面、jiāo流和教育他们的机会!"

    这时老冯就变成跟女主持人一样的货色了——后来老冯在恳谈节目中就yù哭无泪——因为电视台本来就要带观众,看到老冯在那里得意忘形,恳谈节目的工作人员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趁着老冯拖延的时间,又到五十街西里找了些真傻子和真疯子夹杂在台下的观众里——你老冯真疯真傻遇到假疯假傻可以挥洒自如,现在观众中突然出现了你的故人真疯真傻对着真疯真傻你老冯不就要显露原形和露出狐狸尾巴了——狐假虎威的时候,不要遇上你的同类。但老冯被刚才对女主持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还在那里趁风扯帆和傻冒一样地胸有成竹呢。花儿红乐队一声鼓槌和一声锣响,老冯就和女主持人拉着手出现在酒吧和直播现场——他就这样憨厚无知地出现在七十亿观众和各国总统、首相和皇室成员面前——老冯,你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你能代表我们五十街西里吗?

    但节目接着并没有开始,按照惯例,电视先cha播了三分钟广告。先播了一条男人的补药——你好我也好,又播了一条卫生巾——月月舒服,接着播了一条洗液——难言之隐,一洗了之。老冯马上又不满意——不满意有两个方面,一,这次跟老冯恳谈的是一个严肃话题——关于五十街西里的疯傻,事先还播广告,本身就是对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污rǔ,不该拿我们的疯傻去赚钱;二,就是赚钱非播广告,也不该播这些肤浅和没有份量的东西,

    老冯:

    "这不是拿我和五十街西里打岔吗?就是播广告,播些钢铁巨人和卫星上天也行啊,为什么非播些补药和洗液呢?明白的是你们电视台在自作主张和见利忘义,不明白的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暗示和我和五十街西里有什么联系呢。"

    这时女主持人倒跟着老冯学傻学疯和学聪明了——她做出在酒吧发现老冯在偷眼看别的女孩子似乎抓住老冯的短处说:

    "要看你就看,不要故作不看还偷看,以为自己有什么份量能吸引所有的女孩子,又故作清高似乎看不上所有的女孩子喜欢看人和上酒吧又说自己不喜欢这里的空气和氛围——把别人都说得肤浅和不务正业,把自己伪装得洁白如玉和孤傲清高,那样就显得可笑和自欺欺人了!"

    "这里播广告也没什么,没有广告就没有电视台和卫星转播我们还坐不到这里呢,就好像到你洗澡堂子洗澡大家可以不买门票吗?按摩女还不是按着钟点在收费?jiāo了费还不是让她gān什么就gān什么?——再说,播的这些广告怎么就和五十街西里和你没关系呢?——说和五十街西里没关系还可以解释得通,说和你没关系说下大天来人家也不信——播的所有这些用品,不都和你洗澡堂子联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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