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外走去。方子衿还是送出了门。
十月的白河之夜,凉风习习。星星在瓦蓝的天幕上游弋,似乎也穿少了衣服,瑟瑟地抖动。由于电力不足,大部分街区没有路灯。又因为社会不安宁,入夜以后,街上难以见到行人。他们两人在黑暗中行走,魑魅一般悄无声息。白长山说,梦白一个人在家,你回去吧。方子衿应了一声,却没有转身。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期待,在这浓浓的夜色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白长山再说,你回去吧。如果走太远了,我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方子衿在心底里暗自一声叹息,说,好,你走吧。白长山说,你先走。方子衿不肯,说我要站在这里看着你离去。
白长山看了她一眼,不再和她争执,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转头看她还站在那里,说你回去吧。她不说话,只是举起手,向他挥动。她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如果说话,他一定能够感受到她正在哭。她只能向他挥手,只能让夜幕将心灵最深处的qíng感埋藏起来。他再一次向前走。她连忙收回手,在脸上揩了一把眼泪。她心中清楚,他一定会再次转过身来。果然,又走了几步之后,他第二次转头看她。她再一次举起手向他挥动,心中却在说,如果他转身向自己走来,她就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不顾矜持地扑进他的怀里,不顾羞耻地主动吻他。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只是在那里站了一瞬,挥手对她说,你回去吧,然后毅然转身,迈开大步向前急急地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她再也控制不住,浑身发软。她想找个什么支撑一下自己,可近距离间根本无所依凭,她只好蹲下来,抱着双腿。她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恣意狂流。
转眼到了十一月,天气说凉就一下子凉下来了,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小雪。方子衿事前根本没打算来白河,也没想过会呆上一段时间,带的衣服全都是夏天的。白长山虽然给她们母女一人买了一身秋衣,仍然顶不住寒气的紧bī。
虽然不忍离去,却也不得不走。终于有一天,方子衿咬了咬牙,对白长山说:“哥,我想回去了。”
白长山大吃一惊,说:“住得好好的,咋说这个?”
方子衿说:“天冷了,我们娘儿俩又没带衣服。”
白长山说:“走,我带你们去买衣服。”
方子衿不动。在这里住着,她连门都没有出过。反倒是女儿梦白,没多久就将周围的街街巷巷全弄熟了,真有点宾至如归的感觉。白长山无数次对方子衿说,要带她们去看看白河,看看松花江,可她一再拒绝。她不是不想和他一起出去看看,而是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大串联接近尾声,清四旧立四新仍然如火如荼,街道的任何地方均可以见到红卫兵小将设立的卡站。他们拿着剪刀,见到人便拦下来,要他们背诵毛主席语录,检查他们的裤子头发。那些背不出毛主席语录的,处罚算是较轻,仅仅罚站而已。如果自己心慌,将毛主席语录背错了,那是定然要被游斗的。如果穿着裙子或者是紧身裤子,那可就遭难了,小将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剪刀就剪。据说有一个乡下姑娘进城,自己没有一条好裤子,便穿了哥哥的束脚裤。结果,几个红卫兵小将冲上来,拦住她便剪。可怜这位姑娘里面没有穿内裤,下身便露了出来。红卫兵认定不穿内裤是流氓行为,让她站在街边示众。几个小时后放她离开,她才走了几步,便一头撞向了公共汽车,死了。方子衿那一边被剃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起,因此白天黑夜戴着帽子,一秒钟都不敢取下。她如果和白长山一起上街,又不巧被红卫兵揭了帽子,她还不羞死?更何况,这里毕竟有他的妻子儿女,如果不留神碰到了,岂不是毁了他?
她说:“我还是回去吧。”
白长山说:“不,我不让你们走。”
方子衿说:“我能见你一面,在这里住几天,这一生就算是死,也满足了。”
白长山倔犟地说:“不,我不满足。你们就住在这里,我再不让你回去受苦了。”
他口里说不让她们回去受苦,可留在这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国家实行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任何人如果异地留居,短时间内需要去居委会登记,时间稍长,一定要去派出所申报临时户口。白长山向居委会报称是自己乡下的妹子,到白河来看病的。因为他根红苗正,居委会相信了他。可这种信任肯定不可能长久,随时都可能有人要求他们去派出所申报临时户口。真的到了那一天,肯定会出大麻烦。这还是其中之一。她们母女住在这里,生活费用更是大问题。他是军转gān部,工资比普通工人高出接近一倍,可这些钱一直由他老婆掌握着,他拿什么来养她们母女?
白长山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妙,又实在舍不得放她走,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不说话,急得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看到他的眼泪,方子衿心软了。她难道不想留下来?她难道不希望和他长相厮守?可是,命运对他们太不公平。她说,好了,哥,我不走了,还不成吗?方梦白见了,问他,叔叔,你gān吗哭了?你不是说勇敢的人是不流泪的吗?方子衿连忙说,叔叔不是哭。女儿问,那叔叔怎么流泪了?方子衿说,叔叔是烟瘾犯了。方梦白不解地说,那叔叔为什么不抽呢?方子衿说,叔叔的烟抽完了。梦白,你帮叔叔一个忙,去买包烟回来,好不好?白长山不明白方子衿的用意,以目光向她询问。她冲他眨了眨眼睛。他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却也没有开口。她掏出三角钱,递给女儿。方梦白接过钱便向外走。方子衿说等等。方梦白停下来,等着母亲。方子衿说,你知道叔叔要什么烟吗?方梦白不解,看着白长山问,叔叔,你想要什么烟?方子衿抢先回答说,叔叔要大红楼。接着又说,一般的商店可能没有大红楼烟,你多问几家。方梦白当然不知道,大红楼是宁昌卷烟厂最紧俏的一种牌子,在宁昌市都需要凭票供应,外地几乎难以见到。
方梦白说我知道了,叔叔要大红楼烟,我一定给叔叔买回来。
白长山始终没有回过神来,愣了片刻,不解地对她说,白河没有大红楼烟呀,你怎么……
方子衿不答他,转身向后面的房间走去。白长山觉得她定然有话对自己说,便也跟了进去,问她,你为啥这样?方子衿说,她一时半刻回不来了。白长山仍然不解,盯着她看,突然发现她的眼中,满都是温qíng和羞赧。那一瞬间,他的脑中弧光四she,明白过来。他向前跨出一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浑身一软,激动得几乎哭起来。
“哥——”她叫了一声。
“妹子——”他叫。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两张脸紧紧地贴着,轻轻地摩挲。
“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流下来。
“妹子——”他的脸感受到了湿润。他用手捧住她的头,用唇吻着她的脸,缓缓地移动,靠近她的唇。
她似乎担心他的唇会退走一般,迅速摆正自己的头,准确地将唇印在他的唇上。他紧紧地压住她的唇,让舌头如蛇般探出,在她紧抿的唇fèng间翻卷。她全身一抖,双臂的力量突然加大,紧紧地箍着他的腰。
他将手伸到她的胸前,轻轻地揉捏着,抚摸着。她的身子用力向他拱过来,仿佛想变成一条虫子钻进他的身体一般。他受到鼓励,迅速解下她的衣服。
她躺在chuáng上,胴体横陈在他的面前。他伏下来,在她的唇上身上疯狂地吻着。她说,你闩了门没有?他翻身而起,将门反闩了。房间里很暗,他想看清她,拉了一下电灯开关。谢天谢地,白炽灯随着啪的一声响,光明大放。她蜷曲着身子,闭着眼睛,躺在chuáng上。光线照she在她的胴体上,让起伏逶迤的曲线罩上一层迷离的光晕。她的皮肤是那么洁白,那么细腻,竟然一点瑕疵都看不到,连一颗痣都找不到。她身体的线条是那么平滑流畅,如山陵般起伏有致。
他除尽了身上的束缚,爬上chuáng去,伸开双腿,面朝她跪下来。“妹子,我苦命的妹子。”他说着,伸手去摸她的脸。
“哥!我的亲哥哥。”她叫了一声,猛地弯起腰来,一把搂住了他,咬着他的肩头,哭诉说:“哥,我想你想得好苦哇。”
他紧紧地搂抱着她,双手在她全身每一寸肌肤上游动。他说:“妹子,哥想你,哥也想你哇。”
她疯狂地吻着他,说:“哥,我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一天。让我在你的怀里死去吧。”
他整个人向她压下去,说:“妹子,我就是为了这一天才活着的。”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类似于宗教的仪式。在方子衿心里,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付出,也不是一种灵与ròu的结合,而是一种奉献。她的生命她的ròu体,就是祭坛上的牺牲,为这一天而生为这一天而死,为这一天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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