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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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昕若的口和鼻子开始出气,不再是那种滞弱的气息,而是前所未有的流畅,如同开闸放水,水流不再节制。方子衿和余珊瑶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方子衿急切地叫了一声,周校长!方梦白大概也明白了,紧紧地拉着母亲的衣袖。余珊瑶却异常平静,对他说,老周,我想告诉你,能够嫁给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

  周昕若的头突然转向一边,嘴一张,一大口血从口里喷出。室内的几个人大声叫医生,第一时间跑过来的是一直在病房里守着的护士,她迅速将一只痰盂拿过来,接着周昕若吐出的血。好几个医生同时跑进来,他们并没有采取治疗措施,仅仅只是摆正了周昕若的头,让他吐出的血能够顺利地进入痰盂。最初,血仅仅从周昕若的口里出来,后来,连鼻孔也开始出血,那只痰盂很快就装满了。看着越来越多的血,周正吓得哭了起来,大声叫道,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余珊瑶平静地说,正正,别哭,跟爸爸再见。

  吐血停止了,周昕若的头轻轻地歪了一下。方子衿知道他已经走了,控制不住要哭出声来,可是嘴张开的时候,看到余珊瑶异常平静,她硬是将张开的口合上了。

  其后几天,方子衿一直陪伴着余珊瑶。令她大为震撼的是,余珊瑶竟然没有流一滴泪。方子衿总担心她会倒下去,手臂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手腕,女儿方梦白则挽着她另一只手。她们母女脸颊上的泪痕,一直都不曾gān过。

  隆重的葬礼结束,方梦白要返校了。余珊瑶竟然抽出时间对她说,梦白分配的事,老周帮不上忙了,真的很抱歉。方子衿连忙说,老师,你怎么还提这事?余珊瑶说,这是老周一个未了的心愿。他很喜欢梦白,也知道你们母女走到今天不容易,想在她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帮她一把。可是,他无法做到了。方子衿说,老师,你快别这么说了,你和周校长对我们的恩qíng,我们一辈子也还不了。余珊瑶说,老周一直到最后,还在考虑梦白的事,他曾经对我说,梦白应该考虑一下去南方工作。深圳是首选。

  她的话一出,方子衿母女俩对望了一眼。方子衿突然觉得,这件事如果是周昕若的遗愿,那她绝对不能反对。即使心里痛,也只能留在心里。

  回到家,刚刚跨进家门,余珊瑶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一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方子衿措手不及,甚至连伸手去拉她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她才意识到,女人始终是女人,家庭的支柱一旦失去,她们瘦弱的脊梁,是扛不住的。

  第09章 他也不想再争什么,这一生就这样了

  哥:

  这几天我的心qíng很不好。心里就像压了好几块石头一般,不好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前几天,刚刚送走了周昕若校长,人就像是被抽了筋一样,好多天缓不过劲来。刚刚回到医院,又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王文胜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两个小时后辞世了。

  周昕若毕竟病了那么长时间,心理上早已经有了准备,所以只是觉得悲伤和遗憾,打击感还不十分qiáng烈。王文胜前一天还踌躇满志,要扩大医院的手术室,加qiáng检验科,组建一个直肠专科。可是到了下午,县委组织部找他谈话,希望他只当书记,而让出院长职务。即将接替他的新院长是赤脚医生出身,因为救过一个被毒蛇咬伤的下放gān部,入党提gān然后又当了卫生局的科长。为这事,王文胜和组织部的gān部大吵了一架,晚上,突发脑溢血。差不多是一眨眼,他就去了。

  以前虽然也曾接触过一些死亡病例,可那时,我从来没有觉得死亡其实离我很近。那段陪伴周昕若的日子,我一直在想,他虽然就这么去了,留下了许多遗憾走了,可是,他毕竟和余珊瑶有过那样一段感qíng,有那样美好的记忆以及最后甜蜜的日子。他处于弥留之际时,生命已经非常微弱,只有一件事令他念念不忘,那就是牵着妻子的手。他们所有的qíng感所有的jiāo流,都在生命那最后一握之中。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得不走的时候,我会带走什么?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惶恐。这就是我的一生吗?我的一生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带来了什么?我又能带走什么?我真的是不敢想。

  算了,还是不说这些了。说说梦白的事吧。我最大的愿望,是她毕业后能留在宁昌。原以为周昕若可以帮她一把,没料到事与愿违,他这么匆匆地离去了。就在这时候,深圳到他们学校要人,她竟然不征求我的意见,报了名。我听说这件事后,说不出的气愤。可我没想到,陆秋生竟然支持她,而且,余珊瑶老师转告周昕若的临终嘱咐,竟然也是希望她去深圳。如此一来,我想反对都不成了,只能憋在心里难受。哥,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希望她离我近一些,难道错了?人生无常,我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连见我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不能反对,我甚至不能说出我心中是多么惶恐。我只能看着女儿远行,然后默默地qiáng颜作笑地站在那里,在心底里祝福她。

  也许,这注定就是我的后半生?注定我这一生中,心灵永远都没有一个安息之所?

  对不起,哥,我不应该把这些不快的事告诉你。可是,除了你,真的再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了。我想,我真是老了,孤独在这暮色苍茫中,鬼魅一般跟着我,让我无法挣脱。算了,哥,还是不说这些了吧。

  最近的几封信里,你都提到你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事?告诉我,好吗?别让我多一份牵挂。我的心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好了,写了四大张纸了,夜已经很深了,明天还有一大堆事。就此搁笔了。

  你的子衿妹子

  1980年5月8日子夜

  白长山将信笺cha进信封,从chuáng下拖出一口崭新的皮箱,又从一本书中拿出钥匙,打开箱子的锁。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信件,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解放初期那种牛皮纸竖排的信封,纸已经显得泛白泛黑了。白长山并没有立即将最新这封信cha进去,而是将另外那些信全都翻了出来,当着财宝一般,一封一封在手中翻动。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似乎突然惊醒,迅速将这些信放进箱子里,匆匆关上箱子,锁好,塞进chuáng底。他从chuáng底拉出另一只箱子,这是一只纸箱。纸箱里有几套衣服,又脏又破,和那些乞丐的衣服,丝毫没有区别。他拿出一套chūn装,匆匆穿在身上,整个人立即变了,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白长山推着自行车出门,骑过两条街道,来到百货公司门前,将自行车推进停车棚,锁了,转身走到百货公司的侧门,也不管那里人进人出,双手往胸前一抱,靠着墙边席地而坐。人们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全都昂首挺胸,不屑一顾。更多的人甚至皱着鼻头,绕他而过。

  薄暮变成了浓暮,白长山的身影完全被黑色笼罩了,再没有人能看清他。他扶着墙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麻木的双腿,向自行车棚走去。回到那套小房子,他走进去,不一刻出来时,又换上了白天上班时的衣服,锁好门,骑上自行车离开。回到家时,月色已经高挂。孩子们都到餐馆帮忙去了,只有王玉jú在家。她做好了晚饭并且吃过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女儿赚了钱,给母亲买了一台九寸的黑白电视。这东西令她着迷了,只要在家,时刻离不开。白长山进门的时候,她仅仅转过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电视机。白长山也不理她,径直走进厨房,锅里有饭菜,还是热的。他打开碗柜,拿出一只碗,往碗里盛了饭,装了菜,端着走进客厅,顺手拿过一张凳子,坐在电视机的侧面,一边吃一边看。电视里在播一部香港武打片,打得十分jīng彩激烈。可白长山毕竟没有办法深入进去,那东西离他太远了。不知是不是年轻时见到的血腥太多,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和平安宁,是一种由淡而浓,日久弥香的qíng调。

  九点刚过,孩子们回来了。住在家里的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三老四是男孩子,住在一间房里,上下铺。以前,老大老二同住一间房,也是上下铺,另一间房里摆了两张chuáng,三个男孩挤在里面。后来老大结婚,丈夫有房子,为了让小弟有安静的环境读书,她将老五接了过去。老大一走,王玉jú就搬过去和二女儿同住了,倒是让白长山一个人落得清静。

  孩子们回来,家里的寂静被打破了。王玉jú问他们今天的生意怎么样,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面前的打打杀杀。老二说,还可以吧,肯定比你上班qiáng。老三说,真没想到,那些人哪来那么多钱?王玉jú说,你们别得意太早了,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找个正当职业,以后有个依靠。老四说,依靠啥?还不是依靠钱?有了钱,咱怕啥?王玉jú说,那能顶啥事?你不听听人家说啥呢,说个体户是孤儿,没爹没妈的孩子。听着就腻歪。老二说,个体户咋的啦?咱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努力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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