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万岁_黄晓阳【完结】(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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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的时间太长了,他甚至不知道王玉jú是否在里面上班,亦不知道她是否会在中途出来,呆呆坐在这里,无聊至极。为了与自己所扮演的乞丐角色相符,他出来时,根本不曾带烟。闲下来的时间一长,烟瘾上来了,怎么都熬不住。他想,这样下去不行,自己肯定没法将这一整天熬过来,饿可忍渴可忍,惟独只有这烟瘾不能忍,一定得想个办法。实际上,办法是现成的,去检烟头。

  “文革”期间,要想找烟头还真不容易。烟是凭票供应,而且有一段时间极其紧俏,所有烟民便随身带着一只布袋,将抽过的烟头装在布袋里。这些年物质开始丰富,烟的品种和数量渐渐多起来,一些走私的高级洋烟以及各地生产的过滤嘴香烟开始出现在市场上。除非那种大家都习惯抽的物美价廉的牌子需要找关系,一般的烟,市面上可以买到。烟多了,人们也就不再珍惜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百货公司算是有特权的部门,他们可以买到内部供应的烟,价格更便宜一些,因此,这些地方抽烟的人更多,扔掉的烟头也更长。白长山站起来,向车棚走过去。预感是对的,这里没有人打扫,地下烟头特别多。他将那些新近扔下的烟头捡起来,装进口袋里。捡烟头的时候,他仔细查看了车棚中的每一辆车,非常奇怪,竟然没有见到王玉jú的那辆。

  她的自行车为什么不在这里?难道她今天没来上班?去局里开会去了?还是因为什么事留在家里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了,自己对她的一切,真的是了解太少。当然,他根本就没有了解她的兴趣,只需要抓住一个关键事实,他就满足了。

  捡了一些烟头,又跑到百货公司门前广场找了一张废纸,回到最初坐的地方,将那张纸撕成小块,捏在手上,又掏出烟头,小心地拈出里面的烟丝,卷成一个pào筒,用舌头舔舔纸角,粘住,一支烟就成了。现在差的是火,他捏着烟,去找人借火,还没有走近人家,对方憎恶地看他一眼,远远就绕开了。讨不到火,只得打人家扔下的烟头的主意。如果到大楼前面去,一定可以等到人家刚扔下的。可是,他担心自己一走,王玉jú便会出现。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呆在那里,继续卷烟泡。

  快中午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白长山认出了他,原本叫汪亦敏,“文革”中兴起改名风cháo,他便改名汪卫东,造反当上商业局革委会副主任。“文革”结束,造反派被清算,他被停了一段时间的职,后来下到百货公司当了副主任。那时,他如果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汪亦敏手上的烟头上,或许会想到,他就住在宏广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曾经有一段时间,王玉jú和他的关系非常紧密,也可能会想,他怎么现在才来上班?他停好自行车,顺手将烟头扔到了地下。等汪亦敏走进大楼,白长山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来,对着chuī了一口气,就着烟头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再吸一口。

  白长山吸着烟,美滋滋地往前走,刚到拐角时,猛见前面有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白长山迅速向旁边跃开,同时往女人脸上看了一眼,认出是王玉jú。白长山没有撞上自行车,王玉jú却因为受了惊,手掌不住车龙头。她叫了几声之后,随着车子一起倒了下去。白长山担心被她认出,头一低,迈开双腿,快速向前走去。王玉j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破口大骂。逃远了的白长山心中暗自庆幸,她一定没有看清自己,否则肯定河东狮吼,大叫白长山你给我站住。

  现在差不多快到中午了,王玉jú竟然才来到公司,这事显得异乎寻常。难道她是利用上午时间去会那个男人?仔细想想,可能xing似乎不大。现在全国在抓劳动纪律,她既是柜长,又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应该不会利用这样的时间gān那种事吧?仔细想一想,真的不可能吗?每个人都有两面xing,她在单位拼命表现积极,可心灵深处的权力yù和自私自利,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努力工作?既然她虚伪,那就完全可能利用上班的时间去幽会。方梦白在信中让他换个角度思考,会不会早已经想到了这点?

  这次发现,使得白长山彻底改变了战略。早晨,他比以前提早半个小时出门,离开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套旧房子里,换上破旧的衣服,又骑着那辆很破的自行车赶到商业局家属院门口,将自行车停在对面的柏杨树下,自己走到另一棵柏杨树下蹲下来,盯着大门。

  商业局宿舍是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既有五十年代建的两层楼,也有六十年代建的极其简易的四层楼,六十年代末期和七十年代早期,大家顾着革命,钱都革没了,自然没钱建房子,住宅建设停了下来。改革开放以后,又建了两幢六层楼。可这些房子,远远满足不了急剧膨胀的人口,院子大得有些沉重。白长山返回时,正是每天早晨的第一波出门高峰,赶去机关上班的或者是去上学的,都在这时候出门。这些人,白长山基本都认识,因此,他呆在这个地方,冒着极大的险。好在人们急着赶去上班,没有在意坐在路边的一个叫花子。

  八点过后,出现了第二波上班高cháo。这时候出现的大多是机关gān部的家属,他们在百货公司或者其他一些商业机构上班,上班时间比机关事业单位晚。因为没有戴表,白长山并不清楚王玉jú出门的时间。第二波高cháo刚刚出现,王玉jú便骑着自行车匆匆驶出了大院。白长山随后跨上自行车跟过去。他期待她并不是去百货大楼,而是去别的地方,同某个未知男人有关的地方。事实上,王玉jú的目的地非常明确,就是百货公司。白长山像前一天那样,停好自行车,在角落里蹲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捡烟头,卷烟泡。

  白长山毕竟要上班,不可能每天八小时守在商业局家属院门口或者是百货大楼的侧面,一个星期,最多能有两天全天守候,其余时间,他还得回车队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长久期待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这一天是八月一日建军节,前一天,局里为退伍军人开了茶话会,今天,车队计划去附近的一座军营搞慰问。这种事,以前都是由白长山带队,只有这次,他主动把机会让给了别人。穿上一身破衣烂衫,骑着自行车往回赶的时候,白长山想,其实,人的一生,到底求个啥?既争权又夺利,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幸福两个字。如果没有幸福,就算是争到权争到利,又咋样?还是生不如死。尤其年过五十,回过头看看自己走过的人生路,挣扎了这么几十年,原来只不过梦想一场。如果按照方梦白的理论,换个角度想一想,前五十年,他算是为别人活了,现在,他得为自己活一段时间,得努力把最后的幸福抓在自己手里。

  刚刚回到以前停自行车的地方,刚刚将自行车锁了,便见王玉jú骑着那辆飞鸽出了门。白长山心头的某根神经跳了一下,暗想,今天特别,她竟然这么早?一路跟着,白长山心里一路嘀咕,自己这次是不是运气好,真的就逮住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一种酸酸的感觉。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差,几十年的老婆,竟然红杏出墙了?

  王玉jú接近宏广街时,白长山的心狂跳起来。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快接近宏广街时,他加快了速度,将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五米以内。王玉jú拐过土地街,白长山再次猛踩了几脚,紧跟其后拐了过去。难怪上次会跟丢,仅仅往前十几米,王玉jú便一扭车把,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那一瞬间,白长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来:汪亦敏。

  王玉jú推着自行车进入了二门。白长山心里愣了一下,连忙下了车,拿不定主意是否立即跟过去。他知道,汪亦敏家在三门。难道自己刚才想错了?在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是走是停的时候,王玉jú已经停好自行车,从二门出来,走到三门前面,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捋了捋头发,又扯了扯衣角,抬腿向里面走去。这一次,白长山认定了,惊喜的同时,心中又充满了怒火。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去。进入门dòng,停下来听听,王玉jú的脚步声前所未有地轻悄和缓慢,应该已经到达二楼。担心发出很大的响声惊动她,他不敢拨动支架,只是将自行车往墙上一靠,轻轻拉上锁,匆匆往楼上赶。他明白此前自己为什么失败了,他们总是选择上午这个时间幽会。这个时间非常特别,成人上班去了,孩子上学去了,老人买菜去了,这个时段,不容易被人碰到。

  王玉jú到达五楼时,白长山恰好到了四楼和五楼间的转弯处。他探头向上望,见她停在那扇门前,警惕地向后看了一眼。白长山迅速缩回头,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听到楼上传出轻微的敲门声,才重又将头探出去。白长山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却见王玉jú一闪身跨了进去,随后便是一声门响。他踮起脚,几步跨过九级楼梯,走到门前,贴着木门听着。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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