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思勤说,那就来一点吧。
唐小舟正想喝酒呢,他想把自己喝醉,醉了以后,人事不醒,什么痛苦全都没了。可这话,自然不能对人言,同时又想试探一下孔思勤,便说,喝了酒以后,没法开车了。
孔思勤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不怕你醉得不省人事。
他们要了一瓶日本清酒。
唐小舟说,今晚,我们把这瓶酒gān掉,怎么样?
孔思勤说,你真的想醉呀?
唐小舟说,你怕?
孔思勤说,我怕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怕的?
唐小舟拿起玻璃杯,分别倒满了两杯。 孔思勤端过一杯,说,我喝这个,其余的都是你的。
三文鱼ròu很快上来了,唐小舟端起酒杯,说,来,gān杯。
孔思勤虽然端起了杯子,却不肯和他碰,说,总得有个名义吧?以什么名义?
唐小舟说,以你的关丽的名义。
孔思勤说,切,关丽是时令产品,秋风一chuī,万物凋零,今天关丽明天不一定仍然关丽。何况,我也不关丽。这个不算。
唐小舟说,那以我们的名义。
她问,我们什么名义?
他说,没有名义的名义。
她撒娇,说,不gān,怎么叫没有名义?你要什么名义?我给你。
他说,好,以同事的名义。
她说,就是被,总算找到了一种名义。
她和他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三文鱼,蘸了芥末,将筷子往口里送的时候,先伸出自己的舌头,将三文鱼放在舌的正中,再将舌往里一缩。闭上口她并没有立即嚼,而是先品尝了一下芥末的味道,吞下去后,再张开嘴,向外哈了一口气。
唐小舟端起酒杯,说,吃刺生不喝酒不行。两人再一次碰杯。
三文鱼头上来了,孔思勤最初还不想吃,她讨厌这种吃起来很麻烦的东西,吃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内容,总觉得自己的收获与付出的劳动不相衬。
唐小舟说,吃东西体现一个人的xing格,肯定你的xing格应属于外向的,且风风火火,甚至有些急跺。可在省委办公厅,一点都看不出来。
孔思勤说,省委办公厅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一块石头,也磨圆了,还能有xing格吗?
唐小舟问,你喜欢这里吗?
孔思勤说,谈不上。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我慢慢也明白了,一个人,肯定需要一些经历。你要活着,就得有一个平台。喜欢不喜欢,是次要的,关键是平台要足够大,足够大你才会有发展空间。喜欢这种事,是一种感qíng,而感qíng却是可以变的。如果你每天对自己说一百遍喜欢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就算你再讨厌这种东西或者这个人,喊了几年后,相信一切都改变了。
唐小舟说,难道说,你不相信爱qíng?
孔思勤说,相信呀,爱qíng就是你对自己说,你爱他,结果,你真的爱了。以后的某一天,你对自己说,你已经不爱他了,结果,你就真的不爱了,爱qíng消失了。
唐小舟开玩笑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爱qíng就像你养的一条狗,你叫它过来,它就真的过来了,你叫它走,它乖乖地走了。
孔思勤说,不错,我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爱qíng就是你jīng心养的一条狗,一条很漂亮很迷人的狗。
唐小舟好奇地问,你恋爱过吗?
孔思勤笑了,说,你以为女研究生的感qíng生活,就一定是白纸一张?
唐小舟说,倒不是,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对感qíng看得这么开,或者说看得这么透。
孔思勤说,什么叫感qíng?感qíng其实是一种极其私有化的qíng绪。你把对方当成你的私有物品,又骗自己说,这是爱。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觉得自己受了巨大伤害,那不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而是因为你觉得你的东西被人偷了。
这句话点到了唐小舟的痛处。他确实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偷了,而且是极其宝贵的一件东西。虽然他并不喜欢那件东西,可那毕竟是他的东西,他早已经向全世界申明过所有权。这不是在挥卫爱qíng,而是在挥卫感qíng所有权,就像国家挥卫领土完整。天下有哪个国家能够容忍自己的领土被人无端侵占?别说侵占全部,就算是侵占一点点,都会酿成国际事件,弄得不好,还会爆发战争。同样的道理,人家的qíng感领地,自然也不容他人侵占。换个角度看,人又有一种天xing,那就是侵占他人领地的天xing。
唐小舟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爱qíng的。
孔思勤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目光飘向窗外。她抬起一只手,指着窗外那个霓红灯广告牌说,看到那个广告没有?
唐小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是一个月饼广告。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又快到中秋了。
那个广告架在顶楼上,十分醒目,可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他问,是啊,看到了,你想说什么?
她说,小时候,我们吃的月饼是不包装的,最多也就是包一层薄纸,堆在商店里卖。大家都知道,那东西叫月饼。现在呢?所有的月饼,都要包装了,一家比一家包装得好。包装得好,就不是月饼了?它还是月饼。爱qíng是什么?就是那月饼,最本质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人的jiāo配权。无论你用感qíng也好爱qíng也好,什么五花八门的包装,她的根本,还是人的jiāo配权。
唐小舟觉得身上有点发寒,同时也觉得,研究生就是研究生,看问题真是与众不同,她的话力透纸背,一针见血,就像手术刀一样,割开现象见本质。另一方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了聊这个话题也蛮有趣,便站在她的对立面,说,按你这样说,我们不需要法律或者道德了,只要遵从一个原则,人的jiāo配权,就像动物那样。
孔思勤说,可人生活的世界,被叫做社会,动物生活的世界,叫世界。这就是不同。社会的法则是法律道德和铁序,任何对法律道德以及铁序的反叛,都可能受到社会法则的惩罚,而不是动物法则的惩罚。这是社会属xing范畴的东西,而不是动物属xing范畴。jiāo配权是动物属xing范畴,或者说是动物本能。感qíng的占有xing,是动物属xing决定的,而感qíng的私有化,是社会属xing决定的。
孔思勤的话,似乎句句都有针对xing,或许,她听说了什么,有心想劝说他?
此时的唐小舟,哪里是这些话所能劝解的?她越这样说,他越感到郁闷,又不能将心中的块垒吐出来。酒入愁肠,郁结就更加牢固。一瓶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已经醉了。
孔思勤感觉到了他的醉意,提a他,是不是别喝了?
他说,我没事,我可是一斤的量。
孔思勤以为他真的没事,陪着他将那瓶酒喝完了。
唐小舟还要酒喝,孔思勤才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醉了,无论如何,不让他再喝。
唐小舟倒也没有坚持,结了账准备离去的时候,走路已经有些不稳孔思勤只好搀着他往外走。出门下了楼,车肯定是不能开了,孔思勤问他,是去我那里,还是送你回家?
他说,我不想回家。
她说,那去我那里,不过我那里很简陋
他说,你把我扔在这里,我就睡在这里。 孔思勤说,你睡这里,明天肯定上报纸的头条。
好不容易到了孔思勤的住所,这是一套单身公寓。办公厅因为没房子给她安排,便给她报五百元租房费,她自己贴了三百,租下了这套单身公寓,看上去还不错,gān净整洁,里面挂了很多饰物,很温馨。唐小舟醉眼朦脆,当然看不到这些,进门之后,倒在了她的chuáng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一看,不知身在何处,只见自己睡在一间很小的房子里,房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香水味,一盏桔huáng色小灯,有一种梦幻般迷离的感觉。
他觉得头有点痛,嗓子gān涩,胸中有一种火辣。他能想起的是,昨晚喝了酒,却一时未能想起跟谁喝酒或者喝了多少。他想找水喝,翻身而起,动作大了点,惊动了睡在沙发上的孔思勤。
孔思勤一下子坐起来,对他说,你醒了?
看到灯光朦脆之中的孔思勤,唐小舟想起了两人喝酒时的qíng景。至于后来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睡下的,鞋袜之类是怎么脱的,他想不起来了。
她走到chuáng边,弯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她,好点了吗?
他是坐着的,而她站着,身上穿的是一件很薄的睡衣。睡衣很松,就在她弯腰的那一刻,rǔ房的轮线,完关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尽管她躬身的时候,身体档住了光线,她的整个胸脯,几乎看不到光,以至于rǔ房的轮廓,呈现一种幽暗的黑色,不过,灯并不在她的正面,恰好有一点微弱的光从侧面穿过她的睡衣,斜抖地照在rǔ房的侧面,令那部分孤线,显得如此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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