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患有肺结核,这也是他的死因。我们讲过了肺结核引起的qíng绪症状,“一个也不宽恕”的绝决,《野糙》中的绝望,就多了一层原因。他晚年的文章几乎都很短,应该与体力有关。
这并非说艺术由疾病造成,而是文思的qíng绪,经由疾病这个扩大器,使我们听到看到的有了很难望其项背的魅力。当然,也有人装疯卖傻,哄抬自己,一谈到价钱,疯还是疯,但是一点也不傻。只可怜不明就里者,学得很累,钱呢,花得很冤枉。跟着感觉走,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样。
所以我们不妨来谈谈感觉或者qíng感。
你们肯定猜到我又要来谈常识了。不错,不谈常识淡什么?世界上最复杂的事是将复杂解为简单。当然,最简单的事也就是将明明简单的事搞得很复杂,我们可以从民生的角度原谅长篇大论的一点是,字多稿酬也就多了。
法国有个聪明人福科,好像是他讲的,“知识也是一种权力。”对中国人来说,我们不需旁征博引,只要略想想科举时代的读书,就明白了。“书中自有huáng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还可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之,可有的多了。但问题还有另一面,常识也是一种知识,只是这种知识最能解构权力。五四时代讲的科学,现在看来都是常识,却能持续瓦解旧专制。过了半个世纪,有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还是一句有关常识的话,因为之前,实在是一点常识都没有了。
不过常识这个东西也有它的陷阱。常识是我们常说的智商的基础,智商这个词我们知道是由IQ翻译而来。我们还有一个由日文汉字形词而来的“知识”,当年曾用过“智识”。我觉得还是“智识”好,因为“智”和“识”是同类的,“知”,如果是“格物致知”的那个知还好,否则只是“知道”。
八十年代初兴过一阵智力竞赛,类似“秦始皇是哪一年统一中国的”这种题铺天盖地,有些单位举办这种竞赛,甚至影响到职工福利的分配。但这是“知道竞赛”,我不知道的,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很简单的事。智力是什么?是对关系的判断。你告诉我秦始皇是怎么一回事,中国当时是怎样一种qíng况,问“秦始皇会怎样做?”这才是智力所在。中国有个说法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了了是五岁识得一千字,大未必佳是上大学了还不会洗脚。我在台湾听到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李远哲先生讲,如果在家里没有做过家务,例如洗碗,成绩再好,我也不收他做化学博土研究生。
IQ是IntelligenceQuotient的缩写,它在西方行之有年,传到中国,也用来测之有年。不过,这个IQ是大有问题的。
IQ是指,智力年龄÷实足年龄×100之后的那个值。这个值若是120以上,算“聪明”,不足80的,是“愚蠢”,而且永远就是这样的,变不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小时了了是IQ绝对120以上,但是,大未必佳,也许会低于80很多。我们几乎人人都有这种身边的例子,小时的玩伴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同学,聪明,老师宠爱,亲友赞不绝口,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当初被讥为“傻蛋”、“呆瓜”、“蠢猪”的孩子,留级生,常补课的,三脚踢不出个屁的,反而有出息得多。最有意思的是高材生们还在咀嚼当年的豪言壮语,智力低下到竟还没有明白那些目标既非豪也不壮,只是一点学生腔罢了。最令我惊异的是,我在美国遇到不少从中国来攻读学位的,也是如此。“美国”这个词,也是一种魅,好像它等同IQ。因为中国人出国还非易事,这种魅还不易除,不过这些年来开始渐渐明朗了。
我有一次在聚会时说:“所谓好学生是一个问题只知道标准答案的人。”你如果明白一个问题有两种以上的答案,好,你苦了,考试一定难及格。事后才知道,这个意思结结实实得罪了一些人,这是我活该,因为我也把“好学生”表达为一种答案的形式了,可见我的IQ确实不到80,也就是愚蠢。这个岁数还这样,改也难了。
IQ的问题,在其计算公式的产生地也越来越遭到质疑,所以近十年来,EQ的重要xing很快地超过IQ的重要xing。
EQ是EmotionalIntelligence的意思,译为qíng商,不过时髦的人直称EQ,似乎用汉语说“qíng商”,有IQ不足的嫌疑。
你会说,这已经是老生常淡了嘛,尤其丹纽·苟曼(DenielGoleman)一九九三年写了那本畅销书《qíng感智力》(EmotionalIntelligence)之后,EQ已经成了常识。没错,我就在说这个常识。
也许你还记得我写过一篇《爱qíng与化学》,那篇文字里介绍过爬虫类脑是我们人类脑里的最原始部位,它主管着我们最基本的生命本能。这之后发展出古哺rǔ类脑,其中有个“qíng感中枢”。
qíng感中枢中最古老的部分是嗅叶,负责接收和分析气味。气味对古老动物的重要,可说是攸关xing命。食物可食否,是否为xing对象,捕捉与被捕捉的辨别,都靠与气味的记忆的比对结果。
嗅叶只有两层细胞,第一层负责接收气味并加以分类,第二层负责传递反she讯息,通知神经,指挥身体采取何种反应。
当嗅叶进化发展成qíng感中枢时,脑才开始有qíng绪功能。而在进化过程中,逐渐形成的qíng感中枢逐步修正学习与记忆这两大功能,古哺rǔ类动物才有了更复杂的反应的可能。当然,气味是反应的基础,以至qíng感中枢里有了一个嗅脑部分。
一亿年前,到了新哺rǔ类动物的脑,也就是灵长类动物和之后人类的脑,开始增添了几层新细胞,智能开始出现了。
我这样的描述,是要警惕的,因为进化的qíng形并非是说有就有了。我们解剖看到脑的组成,之后描述了大的区别,至于进化过程的实证,生物学家还在寻找。
人类的脑,最终进化出了对感觉可以加以思考,也可以对概念、符号产生感觉的功能。脑神经的互联更为复杂,有更多的反应,qíng绪也就jīng致起来,可以对感觉有感觉。新哺rǔ类脑的qíng感中枢在脑神经的结构中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角色,对脑部的其它功能有非常非常大的影响,到了可以左右我们的思考能力的地步。
不过,我们要回到qíng感中枢的嗅脑那一部分,因为里面有两个部分极为重要,一个命名为海马回,一个命名为杏仁核,都是因为它们的形状,而非其功能。
我们知道,杏仁核的功能,是纽约大学神经科学中心的约瑟夫·勒杜克斯(JosephleDoux)发现的。没有这个发现,EQ的重要xing不会超过IQ。
勒杜克斯发现,当负责思考的大脑皮层对刺激还没有形成决定的时候,杏仁核已经指挥了我们的行为。我们有很多悔之莫及的行为,就是因为杏仁核的反应先于大脑皮层的思考,不免失之糙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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