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等着看chūn天是否会同往常一样将我的饭盒盛满饭菜摆到我的手边,可是当我关好设计室的门时,chūn天都没有回来。
夜色阑珊。chūn寒料峭。今年的chūn天来得格外地迟。裹紧大衣的时候我莫名地想到。
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打开设计室大门的声音。是啊,为前途拼命的不止我一个,被老师骂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同样,从上海而来最终也将回到上海的人也不会只有我一个。
4
我从来没发现食堂的生意如此好,排队可以排到十分钟也不向前挪的地步。当我排到窗口的时候,后面有几个男生很无礼地将饭盒从我的头上传进去打饭。最终他手腕上的表带勾断了我几十根头发。
走出食堂已经暮色回合。风从遥不可知的夜色中chuī过来。
我将饭盒送到设计室。当我打开设计室的门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黑暗给了我个措手不及。我没有立即开灯而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崇明。然后我明白他已经走了。
然后我慢慢地关上门。
北京今年的chūn天来得格外的迟,梧桐树依然是光秃秃的样子,像是些前卫冷漠的后现代雕塑。崇明曾经告诉我上海有全国最漂亮的梧桐,两行梧桐间是温润gān净的黑色柏油马路,上面印着金huáng色的各种jiāo通线。而马路的两边则是一幢一幢木质的房子,红墙白顶青墙灰顶。于是我告诉他将来我一定要住在那样的房子里面,如果可以住一辈子,我就住一辈子,看一辈子窗外美丽高大的梧桐。崇明说那好你来上海呀我给你买幢那样的房子。迎面走过两个牵着手的男生女生,女生很幸福地靠在男生肩膀上,一脸的青山绿水chūn光明媚。崇明的手指很细很长,可是有力,他的掌心gān燥而温暖,可以将我的手完全覆盖。而我的手总是冰冷的,所以崇明总会叫我多穿点衣服。我告诉他衣服穿多了人就胖了,胖了就不好看了。崇明说那很好呀别人就不会要你了,只有我要你,你逃不了了。说完坏坏地笑,但眼睛却异常地明亮。
晚上的cao场总是显得格外的空旷,同时也格外的寂寞。我傻傻地站在cao场边的路灯下面,头顶上有大群大群的蛾子在绕着灯飞。
飞蛾就那么傻,明知道会受伤。我突然想起《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她是一边含着眼泪一边微笑同时说出这句话的。
我第一次遇到崇明就是在这个cao场上。当时崇明在踢球,我的几个朋友是崇明队里的。后来他们中场休息的时候我跑过去告诉他我叫chūn天。
你叫什么名字呀?
崇明。
那你是哪儿的人啊?
崇明。
我知道你叫崇明,我是问你是哪儿的人。
崇明。
每次我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傻傻的对话我就会忍不住笑起来。当时崇明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后也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风把他的白色球衣的领子chuī得翻来翻去,汗水沿着他的发梢大颗大颗地滴下来,然后比赛继续,他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再见。
我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我总是可以记住多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我喜欢在空气清凉的夜里将我所有的记忆全部倒出来,一点一点清理这些敝帚自珍的东西,像个幸福的小乞丐。
天空慢慢地走过一朵云,然后再走过一朵云。路灯顽qiáng地将夜色撑开一个口子,夜色在路灯四周大批溃败。风chuī过来,我摸到风中大量沙子的味道。
于是我想起崇明告诉过我的那个故事,我每想你一次,上帝就掉下一粒沙,于是便有了撒哈拉。
我将手伸出去停在风里,手指屈成寂寞的姿势。
这个chūn天里北京肯定会掉下大量的沙子。我忽然想到。
5
我忽然想到,这个chūn天我实在是个碌碌无为的人。
我撕掉了三张我不满意的设计图,剩下一张我满意的图纸被老师说像小朋友玩的积木。chūn天给我买了三条红色的鱼,结果我养了一个星期后就看到了鱼缸水面上漂着三具小小的尸体。我养了两年的小盆景在这个chūn天里却没有发出一个新芽,也许它再也长不出叶子了。我心爱的羽毛球拍出现了一道惊人的裂痕。
我想我是这个chūn天里最最倒霉的人。
我开始天天为工作,准确地说是为一个北京户口而奔忙。chūn天总是将我收拾得极为得体,我觉得自己穿得格外整齐连结婚都可以。我记得有很多公司都对我很满意,但当我一提到户口问题的时候,那些部门经理总会在一刹那间把笑容弄得僵硬死掉。他们总是对我说你你北京话讲得那么好我还以为你北京人呢,然后我得到的答复就变成了回家等候通知。
我第七次或者第八次从高级写字楼出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回学校。我的衣着绝对让别人认为我是个成功的小白领。我在一大群白领中间走,沿着与他们不同的方向,于是我觉得自己成了一种障碍。大群有着空dòng眼神的人像鱼一样在街上游动。
我松开领带以便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点。领带是chūn天送给我的,在领带的背面她调皮地签上了她的名字。我想起早上chūn天替我打好领带时的样子,微笑着,嘴角扬起,头发在风里一晃一晃的。
我想我是又一次让chūn天失望了。
从市区到学校有一条很gān净的马路,两边长满我叫不出名的树木,它虽然比不上上海装点着高大的法国梧桐的长街,可是它gān净,也清静。所以我也很喜欢在上面走,大走特走,走出忘记悲欢的姿势。
这是我自小养成的习惯,习惯在gān净漂亮的马路上走,走出我的心如止水,走出我的波澜不惊。其实我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蹲在马路上,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看着马路边上梧桐树一片一片疯狂地掉叶子。后来chūn天告诉我这个姿势太过于寂寞,太像个受伤的孩子,她会心疼,所以我就再没有蹲在马路边上了。偶尔穿过一片树荫的时候,我会匆匆地抬头看一下天空。
路过一个小学,孩子们还在上课。没有理由地我忽然就想进去。我在这所陌生的小学里来回地晃,偶尔碰到一两个上体育课的小孩子会站得很直然后对我说老师好,红领巾在胸前飘,很漂亮。
我开始想起我在崇明的生活。想那个很小很小的cao场上,我第一次踢球摔倒的样子,想我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样子,想我崇明的兄弟们,想起崇明的风里大把大把海水的味道,想起崇明的chūn暖花开,想起校门口的梧桐树一到chūn天便疯狂地掉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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