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树点点头,护士离去。
秀树看表,已过六点。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早晨,人们开始活动,城市的一天即将开始。秀树望着未全部打开的窗子,瞬间想到家。但好像要立刻排除家庭念头似地到chuáng边看着东子。
事到如今,秀树无心回家,事qíng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时候回家都一样。即使到了该去公司上班的时间,只要东子不醒就用电话告知晚到。一定要陪在医院里,哪怕日后酿成大祸,今天也qíng愿守在东子身边。
秀树这样决定之后,又想到如果东子的丈夫出现在这里的话……
但是,据信的内容分析,他好像出差在香港,即使返回日本,只要我们不与他联系,他不会知道东子住在医院里。也许本应与东子丈夫联系,但病qíng并不那么严重,证实东子希望见丈夫之后再联系也不迟。
若说东子应挂念的,不是她丈夫的事,而是手中持有的别人写给他的信。假如他因得知“由加利”分娩住院回到日本,一定会不声不响地赶往她住的医院,因此,会发现没收到信而大吃一惊,不过,记述如此重要事qíng的信件竟然明目张胆地寄到家中,未免也太缺乏警惕xing了。
只要寄到家里,就可能被其妻东子发现,为什么要往家里寄呢?
至此,秀树进一步推想。
或许,这封信是在预料到会被东子发现的qíng况下写的。内容自不待言,居然在信封背面堂而皇之地写着女人的姓名,而且,还故意赶在她丈夫不在时寄到,其目的显然是希望东子能够看到。
如果是明知会被发现而故意寄到家中,那么,信是向原配东子发出的挑战书。
我能顺利地生出孩子,得到您丈夫的爱。因此,无生育能力的您应退出,希望还您丈夫以自由。
难道不正是为了表明上述观点才寄出这封信的吗?
看着东子昏睡不醒的面孔,秀树回想起以往与东子的jiāo往。
最初听到东子说怀孕是去年八月。惊恐、慌张地恳求她堕胎,她却拒不听从。因自称已怀孕五个月,秀树便认可她生下孩子。决心刚刚下定,便发现是伪装怀孕,因此,心理踏实,可怒火中烧,毫不客气地追问她骗人的理由。在聆听东子诉说的时候,怒火渐渐平息,代之以满腔同qíng,知道为人倔qiáng的东子也有伤心事。之后,与她的jiāo往比以前更亲密,至今已将近四个月。
这期间,好像为了消除某种心理,她上chuáng时格外热qíng奔放。但其它时候则显得无jīng打采,工作没有gān劲儿,身体渐渐消瘦。郁闷与狂躁的qíng绪差异十分明显,jīng神持续处于不稳定状态中。接着,她服用的药量渐渐加大,最终酿成昨晚的事件。
“为什么?”
秀树气的是,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这些qíng况。不过,如今他能深深地理解,东子确实已处于山穷水尽的境地。
如同秀树终日为东子腹中的胎儿即将落生而栗栗畏惧一样,东子也为丈夫的孩子在其他女人腹中长大感到芒刺在背。
她感到无地自容,为了和丈夫的女人攀比,她不是才伪装怀孕的吗?
虽然是突发奇想,但仔细琢磨,时间的节拍正好相符。
如果东子怀孕属实的话,她现在正好应该分娩。
想到这完全一致的日期,秀树觉得东子理应从去年就已知道与她丈夫勾搭的女人已经怀孕及其预产期了。
“难道果真如此……”
丈夫正要让外面的女人给他生孩子。不安的心理使她如坐针毡,本不能生育的她便努力伪装成怀孕,还称其理由为“因为您很体贴人”和“我可以撒娇的只有您一个人”。
诚然,上述原因也许存在,但东子为败在那个女人手下而悔恨,进而想体味与那个女人相同的感受而将自己伪装成怀孕。难道这不才是真正的原因吗?如今,已知道那个女人终于生下孩子,恐惧的事qíng已变成现实,无法控制惊恐万状的心理,最后吞下安眠药。
“是这样吧?”
秀树问道,东子没能回答。但秀树看到,未回答的东子嘴边露出刚qiáng和悲痛神qíng,口形略微歪斜颤动。
秀树慢慢地将唇贴近了她的嘴,亲吻她。
眼看天就要大亮了。
在黎明的镂镂晨光之中,秀树的视野里终于出现可以看到的东西。
东子伪装成怀孕,使男人茫然失措,最终自己服下安眠药,以逃出茫茫苦海。
东子说过,夜间只有她一个人时,暗中潜入的狂想驱使她做出一系列异常行动。
但是,果真如此吗?
的确,夜间她也许会囿于不可名状的狂想之中。然而,不正是这种狂想使内心痛楚的ròu体缺欠——不孕症促成并使这种现象加剧的吗?作为女人想生孩子却不能生,明知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却不能加以责难。这种焦虑与失望不知不觉地在内心孕育成狂想的怪物。不正是它的冲击和捉弄,使东子受到伤害并处于极端的疲惫之中吗?
从前,秀树曾想,男人在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之前,必须跨越种种障碍。现在他似乎还明白,女人要成长为jīng神上和ròu体上均成熟的女人,同样存在无数的障碍。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能够顺利地越过它们,像东子一样受到挫折、吃尽苦头的女人可能有很多很多。
“让她悠闲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秀树抵声自语的同时,顿觉困倦难忍,他坐在圆椅上,两手放在chuáng边,头伏于双手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走廊中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金属碰击声惊醒。
和睡前相同,眼前有病chuáng,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钻入屋内,一看表已过七点。脚步声是人们起去厕所或开水房,金属碰击声来自于将要开始的早餐的配餐工作。
秀树起身,再次注视东子,在更加明亮的晨光中,东子的面颊和嘴唇显出红晕。
“已不要紧了。”
秀树低语。
秀树分开散于东子额头上的头发,在额头上施以朝吻。东子好像有所觉察,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秀树好像觉得见到了清澈的湖底,接着,正当他要难为qíng地移开面孔时,东子微笑着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医院呀?”
东子从容地环顾四周。
“您一直陪伴着我吗?”
“回去了一次,因担心又回来了。”
“……”
“你醉了,吞服了很多药,而后昏睡过去。”
东子仿佛在使自己的记忆回到睡前,凝视空中一点。秀树又说:“我们先在饭店分手,但是,由于为你担心,又回到饭店时,急救车就来了……”
“……”
“一下子服药过量,险些死了。”
“不对吧?”东子依然仰卧着,微微左右摇头,“是一片一片吃下去的呀。”
“不过,量太大。”
“我一片一片地服下去时,停不下来,不久就“咯吱咯吱”地……”
“吃了下去。”
东子gān脆地点点头。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开始,东子也许只想吃下能入睡的药量。在吃药的过程中,无限悲伤,便停不下来,最后“咯吱咯吱”地嚼着往下咽了。
“医生说不要紧了。”秀树再次说道。
东子似乎放下心来,目光中流露出安详的神qíng。
“还陪着我吗?”
“一直陪着你。”
秀树这样说着,将手包和信放在chuáng边,东子瞟了一眼,说道:“看过这个了!”
“放着吧!”
就这样,东子什么也没说,轻松地扭过头去,不久泪水夺眶而出。
“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
秀树正要掏出手帕给她擦去泪水,东子低语:“我曾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事?……”
“好像总是被人追着似的,这样,就一切都消失了……”
“最好全部忘掉。”
秀树从被单下握住了东子的手。
“就是那种狂想吧?”秀树开玩笑似地说,“大概在夜间偷偷潜入吧?”
瞬间,东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两眼顿时炯炯有神,说道:“这次,不仅仅是身体,我要请它全部潜入!”
“全部!”
“让您的身体和心一起潜入我之中……”
“我明白了。如果全部,一起潜入你之中就好啦!”
东子始露笑容,主动紧握秀树的手闭上了眼睛。
东子再次入睡。她再也不会失去自信,不会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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