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人的事,你明白吗?”
“这钟,该怎么撞,是紧是慢,是长是短,都有规定。早晚各撞一百零八下。一百零八下,分三通,每通三十六下。三十六下中,又分紧缓各十八下。此中内容,你又明白吗?”
对小可的反问,石彦生哑口无言。
小可凝重而老成:
“这是唤醒沉迷在六道中众生的警钟,让我们从烦恼这醒觉过来。——”
“你又有什么烦恼?”
面对烦恼重重的这个男子汉,小可展露纯真而原始的笑容。
“‘无’!”
第四章
13
钟楼下,一群和尚整齐地排着队伍,一壁念诵,一壁走向“万善堂”,听经去了。
万善堂的庭前植了几棵高大的古柏,绿荫重重环抱,更添肃穆。
众僧念了六炷香的“南无阿弥托佛”后,便都跏趺坐着,静听方丈讲经。
此堂供奉了西方三圣金像,cha满鲜花。——根据方丈的意思,却禁止了这些:香味太qiáng的,会gān扰心境;颜色泰华丽的,会破坏念经堂的空寂;粗枝大叶的,花形不雅;名称太俗,不好听。
连可cha的花,亦戒律甚严。
德愿法师开始抽问:
“上一日着你们参透一‘无’字,道理可有得悟?”
眼神威仪一扫:
“衍成,如何?”
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谦卑摇头:
“请再给弟子七天的时间。”
“清泉,你呢?”
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亦谦卑摇首:
“弟子竭尽所能,探索这个道理,心仍有微尘,请给弟子七天的时间。”
方丈唯有庄严说法:
“所谓‘无’,并非简单否定,并非一无所有,而是超脱于‘有’、‘无’之‘真空’,亦即‘真空不空,妙有非有’……”
众僧苦思不明。又不敢体温。唯唯诺诺。
太艰涩了。太高深和睿智了。
“小可,”方丈向爱徒颔首:“你用浅显的话解释一下吧。”
小可自懂事以来就听的这些,悟的这些。他可能不求甚解,但占据这童稚心灵的是:
“正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实相即空,清净为无。‘本来无一物,何处染惹尘埃?’”
——背诵下来的解释,笔方丈更玄。但他点头称许。
新来的那几个和尚,天天受此听经之“刑”,大有困意。
方丈快要发觉了。石彦生忙gān咳提醒:
“咳!”
两个惊醒,一个仍昏昏yù睡。石彦生暗用指一弹郭敦xué道,他一惊而起,手抬高,一如发问。
“有什么要问的?”
郭敦qíng急之下,连忙找些话题。他的武功底子还不算差,可脑筋有点死:
“我……我心中有个问题,一直……不敢问。”
“问吧。”
“怕人笑我幼稚。”
“问吧。”
他鼓起勇气:
“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我都放下了,何时成佛?”
举座望向这xing急的矮个子。真的很幼稚。他脸红耳赤,十分尴尬。
方丈只好耐着xing子,向众僧:
“离我们这里的西方,过十万亿佛国土,有一极乐世界,我等称念阿弥托佛名号,发愿往生净土为宗旨。只要到了极乐世界,环境美好,平安清净,更可潜心修学佛法……”
郭敦懒懒地搔着头皮:
“已经到了极乐世界,还要修学?”
方丈怪他散漫,香板jiāo给小可。瞪他一眼,不怒而威。
——结果瞪着郭敦的,是同来的七人。
夜深了。
其他人都可歇息,尽皆散去。
除了虫子在叫,还有小可权威的训示:
“头要正,背要直,不动不摇不委不倚,坐定!好好参悟。”
他奉了师命负责监管修学。
虔诚认真地,当着老师:
“不要乘打坐时睡着了!”
听命的这几个心猿意马,右脚压左腿,左脚压右腿,又苦又累。正是:先来后到,成王败寇。
心中努力排除杂念,去思想“无”。奈何静寂之中,有蚊子嗡嗡而过。停在某人颊上。石彦生一拍之下,手上满是血。
小可轻叹:
“阿弥托佛!”
哦,忽省得不可杀生。他只好也念道:
“阿弥托佛!”
苦闷中,赵一虎悄声埋怨:
“妈的,天天打坐,久了不知会否生痔疮?”
小可听了,百思不得其解。
皱眉,再想。
终于忍不住了:
“嗳,‘痔疮’是什么?”
“啊哈!”赵一虎面有得色,狡猾一笑。——原来小可也有不懂的!他深奥的大道理唬得我们一愣一愣。当下闭幕不理:
“给你七天时间去参悟吧。”
小可苦苦思索。
万籁俱寂。
不知是谁,肚子饿了,发出“咕咕”的声响。不消一刻,此起彼落。静夜中,更饿。
14
这种“咕咕”的声响,过了两个月了,还是停不了。
八个没家没业,被通缉的逃犯,勉qiáng适应了寺院生涯,最不习惯的,是饿。
已剃去的头发,开始长出短枝。他们轮流为同僚再剃净。脱离外面世界的斗争纷扰,这也不啻是个四大皆空的安全地。
早课完了。
空气清慡,云又高,在蓝色的天上缓缓走过,俯瞰树下一颗颗光秃秃的头颅。
石彦生由他的得力部属剃头,想不到他们做的很圆满。剃好了,用一方热毛巾裹着,揩抹gān净。
毛巾一拿掉,脑袋远看如冒出一阵淡烟。
郭敦、赵一虎、万乐成和其他人等,有在树下乘凉偷懒,有在空地对拆健身,抡起拳头打击树gān。
一个远望:
“呀!多像蒸熟的馒头!”
连忙走近,满嘴馋液:
“我说像菜ròu包子。那时多看不上眼,嫌贱。如今天天若可吃上三五个,已经很过瘾!”
“唔——一口咬下去,ròu汁‘吱’的溅出来,一嘴都是香——”
石彦生失笑:
“都给你说活了。”
念到自己是头儿,不得不以身作则。
万乐成是各人中最馋的一个了:
“知道我最想吃什么?”娓娓道来,“在放生池中,捞一条鱼上来,烧了吃。”
“好了,别妄语别妄语!”
但那“咕咕”的肠子蠕动声响,又因垂涎yù滴而唱和起来。
都在做明间的家常鱼ròuchūn秋大梦。……
没察觉一个书生过路。
这人已出现过,也认得他们。
他若无其事地走近,背着书箱经卷。
在树下,跳一块gān净的石头坐下。擦着汗。
他瞅着这几个松懈下来的健硕的和尚。他们毫无防备,若有所思。
午饭的时间还有一阵。
冷不提防,他在书箱中取出一个盒子,然后,把盒子猛地打开。——
15
只见是一只白煮的jī!
“呀!是公主。”
都看清楚了。来着原来是一直不放过他的红萼公主。
他越躲,他越是雄心壮志地把他揪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
“参加十九公主。”
“免。”她目中无人,只对石彦生道,“我们又有缘再见了。”
石彦生抚着自己的脑袋,尴尬一笑。
红萼很得意。打量一番。
“不错。头很圆——不过,人太‘方’了。”
正在取笑。几个人生怕她忘了,赶忙提醒:“公主,这jī——?”
“瞧你们馋的慌,给大家开开食戒。”
这jī,huáng油白ròu,人间随意一煮,已成寺内顶级佳肴。眼珠子发光了,像伸出一只又一只的怪手,把它掰了……
石彦生的心一如所有人,受着诱惑。除了jī,还有送jī来,体己的女子。
“不——出家人戒杀生,不吃ròu。”
“哦,那你可听过‘三净ròu’吧?”
不待石彦生分辩,红萼侃侃而谈:
“最早最早的出家人,施主施舍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不见为我杀,不闻为我杀,成了吧?石将军,哦不,石和尚,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谁的嗓门大,谁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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