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还和安安亲热合照,永留纪念。笑得很甜。
史太太十分放心。
——崔峰赢得她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遗嘱。改了又改,写了又写,还是这个可以托付。
遗嘱如誓盟,最重要的在最后。之前,一切如烟如雾如镜花水月。
一张,就够了!
崔峰以安安gān儿子的特殊身份,宣读史太太生前「lastwill」。她表明:
「我在完全清醒、自主、经过深思熟虑,并无受外力、人事、药物影响,并无被迫,亦非jiāo换条件。这是我最后遗嘱,谨此撤销以前订立的任何遗嘱……」
安安继承史太太的遗产。安安的gān儿子,即玄学家崔峰,将继承他gān妈安安的遗产。
——慢着,「gān妈」?
「对,gān妈,怎么了?」
大家傻了:
「安安是母的?但这头是公的!」
崔峰向门外招手,进来一名shòu医、一名鉴证专家、一名律师。
「我特地带同各方面专家前来作证。」
果然有备而来,吃定这大茶饭。
他们先哄好那被移花接木的小狗——不管牠是乐乐还是安安,已被此阵势唬得不吭一声。杨吉蒂脸色发青不肯放手,但敌不过对方qiáng势的现实。
崔峰笑道:
「一切依法进行,不会有丝毫差错,来的都是权威专业人士,各位放心。」
各人开始检验体形、毛色、牙齿、四肢五官……与照片对比——但xing别与病历表不符。还有,
最奇怪的,通不过机器测定。
「为了万无一失方便验证,史太太生前为安安植入芯片,上有密码,写明在遗嘱中的备注栏,只有她与我知道:『WS135A992T』。」
真是老谋深算。
这关肯定过不了。
「无讯号。」专家望向崔峰:「根本无芯片。」
「怎可能?」
「有两个可能:——(一)芯片被取消或取出;(二)这小狗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小狗乐乐被扔过一旁。一度如珠如宝,有人要娶要嫁,实时打入冷宫,无人理会。
「安安在哪里?」崔峰气急败坏:「真正的安安在哪里?」
作为一名孝子,老人痴呆症的母亲迷路了,失踪了,他当然伤心发狂,五雷轰顶。作为本城最富裕最尊贵的遗产承受者的gān儿子,比失去他娘亲更痛不yù生,急得直跳脚。
再没有人关注冒牌小狗了。
再没有人继承这笔巨额遗产了。
再没有人得逞,再没有人bào富。见财也化水。
安安在哪里?
——杨吉蒂为了以乐乐取代安安,不留破绽,斩糙除根。
她夤夜把安安带到城北荒郊,放逐野外。
当她打开车门,把安安一脚踹下车时,还会心一笑:
「再见了,亿万富狗,好好自生自灭吧。今后谁也找不到你了。」
雨开始下。好呀,冷死饿死还不留后患。
回程时她亢奋地想到明日闹场,再进行婚礼,一切天衣无fèng,天从人愿
……
在茫茫荒野,湿冷的丛林,世上最矜贵的小狗「安安」,主人心头一块ròu,吃尽珍馐享尽繁华,还「腰缠万贯」——此刻奄奄一息,不安不乐,不生不死,果真应了大劫,苦海无边。
牠逾越了狗的本份,付出代价。
那么人呢?
白坚尼、刘威廉、杨吉蒂、崔峰
……这群天下间聪明睿智,机关算尽的专业人士,因一个「贪」字,无qíng无爱无义,甚至无耻,到头来亦一场chūn梦,两手空空,无功而退。
一个苍白的婚礼。
三份永不成立的遗嘱。
倒转的大门 (2002.10.17)
转自香港《壹周刊》
小叶搬到四楼这个小单位已有两个多月了。
在旺角区,这类型的唐楼都有点历史,没电梯,残旧而失修,但胜在租金特别便宜。小叶早前的租约满了,即使业主肯减租,但他还是决定搬迁。——未雨绸缪,他们这一代,仍年轻,因经济萧条,却比上一代更恐慌,更没安全感。谁也不知道下个月下一季是否饭碗不保,所以租金jīng打细算。又碰上这个超便宜的房子。
幸好没能力供楼,不致负资产。
同事中有一个唤「guī苓膏」的,黑口黑面,转数又比人慢,好像同谁也合不来,大伙都不大喜欢他。
某天,「guī苓膏」被辞退了。
此时,他们才开始怀念起他来:「那时有『guī苓膏』在,大家都比较安心,因为要炒人,他必是首选,有人垫底,暂时轮不到自己。」
「现在走了一个又不再请人,他的工作我们扛了——但危机更大。」
谁是下一个呢?
「自然流失」,人心惶惶。
小叶在报馆当夜班,收工时间是凌晨两三点左右。
有时他们去吃消夜,回家时,旺角区仍有等待接客的,或有客可接由马夫领路要做「五味」的北姑,深秋也一件小背心上阵。霓虹光管半死不活地闪烁着,因为短路,总发出「口丝口丝」的怪声。各人为口奔驰,不夜城不敢言倦。
小叶辛苦了一天,摸黑上楼梯,累得就地已可睡倒。
他永远不清楚有些什么楼上楼下的邻居。
这天,他工作时头痛不已,本来还是qiáng忍,不敢早退,遑论请假。渐渐,整个社会各个阶层的打工仔,没有人敢擅离工作岗位。一走,就被占座。
还是熬不住。
感冒得连吃四颗止痛药也不济。终于大伙劝他早点收工。huáng昏时分,他头重脚轻地爬楼梯。
平日没机会留意,现就着一点斜晖,又走得慢,可以看清楚地下的铁闸是黯绿色的,二楼的大门残留着过年挥chūn,还有一个倒转的「福」字,象征「福到」。这家人一定相当老土。
三楼,即他楼下的住户,不知是什么人。看看那道门——
慢着——
那道门——
小叶回头,真奇怪,那道门是倒转的!
他以为自己头痛眼花,或是二楼倒转的「福」字错觉。
回头再走下几步,那道门真的与众不同。为什么认为是「倒转」呢?因为一般的木门有个防盗眼,在成人的视线水平高,而这门,防盗眼很低。
小叶满腹疑团:
「平常也不发觉,为什么大门那么奇怪?」
于是他半蹲身子,自防盗眼望进去。
正常而言,由外往内是看到模糊的镜影,缩小的。
小叶看到一片红色。
「难道这家人的装修是红色的吗?」
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蓦地,防盗眼闪过一个黑影,然后停住了——像里头有人,正正地用眼睛对准他的眼睛。
黑遮住了红。
小叶一怔,有点意外。
再看,那黑眼睛仍在,似乎等着他。屏息静气。对峙着。
一阵寒意,小叶陡地站起来,后退。仓卒间踢翻了一碗水。
那碗水相当满,就放在门旁,踢翻湿了一地。连他的鞋袜也湿了。
「莫名其妙!」
小叶嘀咕。真没公德心。
回家后倒头便睡。痛楚叫他忘了第一次与邻居的对望。
大概十一点半,女友阿惠下班来看他,肚子也饿了,便下楼吃饭去。一边告诉她:
「二楼的大门倒转了。」
「也许里头住了个矮子,或者伤残人士,所以防盗眼才调低一点。什么『倒转』?」
到了二楼,阿惠笑骂他:
「根本很正常。是你自己病重,所以眼花!」
仔细一瞧,如同所有大门般,没有异样。他自正常的防盗眼看进去,哪有一片红?一切恍如迷梦。
「我没有眼花!」他qiáng调。
「走吧,饿死了,吃饭最重要。」阿惠扯着他。
翌日中午,小叶找着当日地产公司的经纪,假装着:
「我有同事想租楼,这附近有同样的房子吗?像我的budget最好。」
「你那间是特别便宜的了,其它都得贵上30%。」
「三楼呢?我楼下那间——」
「那间租不出。」
「明明有人住呀。」
「不会。」经纪斩钉截铁道:「已经空置近一年了。」
「我自防盗眼望进去过——」
「叶生对不起我约了客看楼,改日再谈。」
经纪匆忙地跑掉。中止话题。
小叶觉得事有跷蹊,心忖还有点时间,所以折返再看一次。
跑上三楼梯间,忽见一个老婆婆,拿着一瓶水,注满门旁的碗。
「阿婆!」他轻呼。
老婆婆猛然吃惊,整个人弹跳一下。定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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