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恋_[日]渡边淳一【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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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咳出声说:“那个……”

  “什么?”

  “我想……问老师一些事。”

  信太郎把背舒服地靠在正后方的书架。“我的事?想问什么?”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想问什么。在一起工作以后,知道了许多您的事,但是也感觉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结果说了别有含意的话,一出口就后侮了。但是信太郎像是玩文字接龙游戏的小孩一样,用很天真无邪的表qíng等我说下去。

  我微笑。“老师是哪儿人呢?”

  “是足利人。虽这么说,在足利只待到十一岁。我父亲过世后,他们家那边和我母亲处得不好,所以带着我离家出走。”

  “然后就来了东京吗?”

  “嗯。上来东京以后,经历了不少事。结果我母亲到旅馆工作,没多久,被旅馆的主人看上了,当上他的小老婆。”

  “小老婆?”

  “就是第二号。旅馆的主人是结了婚的,有三个小孩,蛮富有的。他为了我母亲和我,帮我们准备了一间小房子,让我们过得很舒适。他对我的恩qíng我还也还不完,因为他我才上得了大学。”

  “那么,所有的费用都是他出的罗?”

  “嗯,全部都是,就像对自己的小孩一样。不,比对自己的小孩还要好。我母亲过世以后,那个人还是在金钱方面援助我,一直到我从研究所毕业。要是没有他,我的人生一定会不同,也没有今天的我。我也不会在大学教书吧,当然也不会跟雏子结婚,也不会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姐,每个礼拜和我一起关在书房吧。”

  我假装没听到最后那句话。“现在还和那位先生有联络吗?”

  “没有。”信太郎摇头说,“他在我研究所毕业那年去世了,好像是在等着我毕业一样。”

  我叹息。“真是很富戏剧xing,简直像小说一样。”

  他摇晃着身体笑着说:“像言qíng小说,要不就像少女漫画一样。”

  我沉默着。用汤匙搅拌着已经凉掉的咖啡,想起在三团俱乐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认定他是应该受到轻视的。一想起来就觉得不好意思。同时,对他这样早年丧父、与母亲生离死别,受到别人援助才有今天的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切的同qíng。

  “下个问题呢?”信太朗问。

  我抬起头。“老师在现在还是过着很戏剧化的生活喔?”

  “你是指什么?”

  “和雏子的关系,还有很多……”

  “为什么和雏子的关系很戏剧化?”

  “和子爵千金私奔,又和子爵岳父修好。而且现在雏子还和老师的学生有ròu体……”

  想说ròu体关系,但是说不下去。我咳了一下改口说:

  “反正就是,老师的学生和雏子有特别亲密的关系,老师却完全不在意吗?”

  “这样就算是戏剧化的生活吗?”

  “对呀!”

  “哈哈。”他笑说,“这不算什么嘛。”

  “以我这么平凡的人来看已经很了不得了。”

  从敞开着的窗户飞进来一双大飞蛾,绕着电灯转。翅膀一张开洒下粉,纷纷地落在餐桌上。我们不约而同地注意着蛾的一举一动。“的确,我和雏子的关系很特殊。”他说,“但虽特殊,我倒不觉得我们是异常。我们就是这样的夫妇,只是这样而已。”

  “我想是因为老师有自信。对自己,还有对这个世界。”

  “我不认为这是有没有自信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

  “是嗜好的问题。我喜欢平常人认为很猥亵的行为,只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我也一样。”我有点赞同。“我不喜欢高贵骄傲的事物。觉得很厌烦。”

  信太郎嘻嘻笑,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才是对小布的事一点都不清楚呢。你是个很谨慎的人,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说了很多了。”

  “你父母在仙台经营杂货店。有一个妹妹。小学时体育成绩很糟,跳箱子都跳不过,到了中学喜欢教日本历史的老师。高中时代一天吃上五餐,喜欢和朋友一起看三岛由纪夫的作品……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笑。“你还记得真清楚。”

  “男朋友呢?”

  “什么?”

  “没有来这里过夜的男友吗?”

  “没有。”

  信太郎调侃我说:“真是可借。我要是和你同学校的话,一定马上就对你一见钟qíng。每个晚上到这公寓下抱着吉他唱qíng歌。

  “要是想灌我迷汤的话,也请你讲得像一点。”

  “才不是奉承,是真话。”

  “老师这张嘴就是会说话。”

  “我真没信用呀。”他笑道,“所以呢,”他用比较严肃的声调问,“小布真的没有男朋友吗?”我把唐木的事大概讲了一下。说着说着就讲出了一直到最近还和唐木同居在一起的事。然后也说了分手的事。

  虽分开了,我没有说唐木的坏话,只是把我的感觉很诚实地说出来。

  “我现在才觉得,我曾经是一面畅谈革命,一面和男人上chuáng的女孩子。”

  信太郎点点头。“那也没什么不好。男人变成革命家,女人变成自由恋爱的斗士。历史是因为这样才动起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师喜欢的型不是自由斗士,而是像玛利安德华那种型的,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民众为了食物而bào动时,还在宫廷里飨用美食,享受xingyù欢乐的女人。”

  在那时我一面说,脑中一面浮现雏子的影像。雏子在当时对全国风起云涌的校园斗争,和新左派的意识形态毫无所知,而且并不以无知为耻。她对那些事qíng可以说完全没有兴趣。

  “这两种类型我都喜欢。”信太郎的眼睁闪着光,“真的。要是我的话呀,会先和在宫廷里享福的王妃一夜缠绵,第二天再到外面去找那种一大谈阔论革命理想、一面大杯喝酒的女xing,把她拐上chuáng。两边都舍不得放弃。”

  “真是贪心。”我笑着说,“这么说来,摘不好老师只不过是个色láng而已。”

  “你说对了。”他说。我们四目相接,又笑了起来。飞蛾拍着翅膀作晌,绕着圈子飞来飞去,然后离开了电灯罩往墙壁飞。信太郎眼睛追随着飞蛾的移动,喃喃地说:“好大一只。”然后站起来把电灯的钮关起来。喀嚓一声,亮光消失,陷入一片黑暗。

  “这么一暗下来,它就会飞到外面去了,简单得很。”

  “是呀!”我说。但是我记得在那时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也感觉到僵硬地像固体一样。

  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窗外的住家的灯光和街灯的亮光,还有从屋外走廊流泄进来的亮光,都使室内变清晰起来。窗台、冰箱和书架的轮廓在蹋蹋米上投下yīn影。

  飞蛾继续绕室飞了一下,然后还是被外面的亮光所吸引。咻地一下消失于窗外。“好像飞走了。”我说。

  信太郎“嗯”了一声。

  我站起身,伸手想开灯。信太郎也站起来,我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

  “就这样,不要动。”他低声说。

  我想问为什么,但不意间,信太郎突然把我转向他自己。用双手把我的脸颊捧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脸距离我相当近。他很温和地微笑着。他的手不冷也不湿,也没有颤抖。“小布,今天真的好开心。”他喃喃地说,“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些许葡萄酒香昧和温暖的鼻息迎面而来。窗外的街灯柔和了夜晚的黑暗,像月色一样将室内染得灰白。

  我身体僵硬着,就这么动也不动。信太郎有好一阵像是端详什么一样,往下凝视着我的脸。然后终于在我的额头和脸颊一一亲了一下说:“晚安。明天见。”

  信太郎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我完全不记得。等到意识清醒过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在屋子的正中央像一根柱子一样站立着。

  窗外的街上可以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喇叭轻快地响了一下。等到车子驶走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膝盖激烈地颤抖着。

  我没点灯,坐在窗台上。靠在小小的铁栏栅上,连续抽了两根烟。但不管怎么吸就是吸不到脑里去。而是消散在黑暗的那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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