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手捧着杯子,将它转来转去,嘴里好像说了些什么。雏子的声音被路过的救护车声音盖过,我没听到她说什么。
等到救护车走远,我问她,“你说什么”。雏子用同样的口气、同样的声音重复说:“我和胜也上chuáng了。”
我很严肃地看着雏子。雏子回到往常讲这类话给别人听时的样子,她扭了身,斜着身体。像是回忆记忆中的呻吟声一样大大地喘息。
“今天下午,在涉谷的宾馆。现在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我没说话。雏子喝了一口酒问:“有烟吗?”我把自己的烟递给她。
好像本来就没打算自己点火一样,雏子一含上烟,就理所当然地往我前面将嘴凑过来。我将点着火的火柴伸过去,手激烈地发抖,火焰摇摇晃晃。雏子将我的两手稳定住。我撇过脸开始呜咽起来,肩膀颤抖着。
雏子很讶异地问:“怎么啦?小布。怎么哭起来了。”
我吸鼻子撇开脸说:“我搞不懂你了。”
“不懂我?为什么?”
“你要把老师怎么办?那么迷着那个人,你有没有想过老师的心qíng?”
“有呀。我一直有把小信放在心上。但是小布,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你不喜欢我了吗?”
我咬唇,瞪着雏子。“你告诉我,那个人哪里好?那人是你的什么?为什么这么迷他?只是一时呢,还是永远?我和老师要怎么办?等你吗,还是放弃算了?”
那是很蠢的质问。是被感qíng驱使而发出的一连串疑问。雏子也无法马上回答。但是我是认真的,认真的想知道答案。在等待回答的时候,我着急地几乎要用指甲搔喉咙。
雏子叹了一口气。她吸一口烟吐气,用细长的手指点烟灰。有一段颇长的时间不开口。我一直望着她,因为不想逃过她任何的表qíng,还有每一瞬间嘴角微妙的变化。
她终于开了口。“小布,你不要吓一跳。这是很认真的话。我想我再过一阵子会和胜也住在一起。”
我皱起眉看着雏子。
雏子瞥了我一眼说:“拜托你,先听我说。说这种话是有点不要脸,我们是认真的。和他不是以前那种好玩的关系,小布。连xing这种事做不做都无所谓了。做也好不做也好。当然,刚刚是做了。但说真话,我很想和他做爱看看会是什么样。我要求他只要一次就好。但是好奇怪,就在我想做也好不做也好的时候,突然想就一次也好,无论怎么样都想做做看。胜也好像已经决定在我和小信分手前先不上chuáng。但是我想试试看。还好做了。和他的做爱可以说是完美极了。让位觉得,世上几乎不存在那样完美的xing爱一样。”
雏子自嘲地笑着。“但是我爱的不是胜也的ròu体,他爱我的也不是我的身体。ròu体的快乐马上会消失,但是jīng神的快乐永远存在。今天我又重新确定了这一点。”
“要是不爱ròu体那是爱什么?”我挑衅地问。
雏子眯起眼用手指夹着烟一直盯着我。“小布,你不懂吗?这种事你到底不懂。”
“我是不懂。”我马上说,“我也不想去懂。”
“是吗?”雏子说,将烟捻熄。她又看着我:“真可惜。我以为小布会懂,你或许不相信,我和胜也到今天为止什么都没做。是有在一起睡觉,但什么都没做。我不会在小信面前说谎,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不想做。”
“那么一直不做的话不是很好吗?”
“你为什么生气?小布。我和胜也上chuáng让你生气吗?”
我摇头,又哽咽起来。眼睛开始润湿。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说不出话,也失去理xing,只有眼泪直流。
“我呀。”雏子看着我的泪像没看到一样。“我爱胜也。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这让你生气吗?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问:“你已不爱老师了吗?”
雏子叹息,握住我的手。“那和小布投关系。小布不用担心那样的事。”
但是我想知道答案。我低声说:“你已经不爱老师了吧?”
雏子没辙地看着我,稍微眨了一下眼。“爱的本质不一样,你懂吗?小布。”
“不。”我粗bào地说。自己再也忍不住,过去抱住雏子。
我不太记得在那瞬间雏子有没有抱紧我。但是她没有拒绝我。于是我就两手绕着雏子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颈间等待她的爱抚。心脏噗通地跳。我全身都在期待着她,无法动弹。
她用手拍我的背。她柔软的秀发弄得我痒痒的。但是她没有爱抚我,只是形式地捏我的脸颊,静静地解开我绕着她颈上的手,然后按着我的手说,“总有一天”,她用橡母亲又像姐姐又像老师的语气说,“一定有一天,小布会懂得的。”
“我什么都不想懂。”我含着泪说,“雏子已经把老师还有我都忘了,随便我们怎么都好。”
“才没有。”雏子说,“那和这个是两回事对不对?”
“亲我。”我说。我的口气并不是耍任xing而是命令的口吻,令我自己也感到可怕。但是我念头一转,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比起雏子的背叛,不管如何大放原词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过错。
雏子默默地看着我。“快点。”我急了。但出不了声,自己觉得很悲惨,又流下眼泪。在泪中模糊地看着她的脸。雏子用双手把我的脸捧过来,吻了我的唇。轻轻地,轻到像蝴蝶停在花上一样。那是无心的一吻。
雏子很明显地拿我没办法,同时也感到困惑。我感到雏子分明是向我宣示着……你心中那种xing倒错的yù望并不能称之为同xing恋。事实上,是我先开始玩起相互抚摸身体的游戏,也感到责任是在自己身上。但是那也已经过去了。我没办法认真地再陪你玩这种游戏……
“我最喜欢小布了。”雏子说,“当然也喜欢小信,我最喜欢以前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起聊天、喝酒。”
“以前?”我张大眼,“你是说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
“对。”雏子喝着威士忌平静地说,“即使我还想,现实也不许可。怎么样都不可能了。我想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和胜也一起度过。今天我们还在商量这个问题。两人为了要能在一起,可以不顾一切。现在我脑里想的只有这件事。”
我想做出一副不屑的表qíng,像听到嘴里三句离不开qíng人时那种受不了的表qíng。但是怎么样也做不出来。我只是紧抿着嘴撇开脸。
雏子继续说:“目前大概还是我去轻井泽会比较频繁一点。他是一定会辞去信浓电器行的工作到东京来的。但是有某种原因非等到明年的三月不可。所以我只有去配合他的时间。”
“某种原因?”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因为合约的关系,到明年的三月才会到期。因为他受到老板的照顾,他也是讲qíng义的人,不能说辞就辞。”
她讲起来好像是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不然就是一生也离不开他的共犯一样。这比我听她说爱他千百次还要更刺耳,雏子简直变成了一个俗物。我想恐怕她过没多久,就会向信太郎提出离婚、分财产、搬新家的话吧。
我好不容易才点点头,然后说:“雏子小姐。我想或许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讲完了以后头都晕了起来。
“你说什么?小布,你确定吗?”
“再会吧。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没这回事,我当然需要你。不然的话我怎么会来这里呢。”
我实在是昏了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可能是太激动了,或许是极度的混乱中激起了我潜在的yù望吧。
我直直地看着雏子说:“请抱我。”
雏子没说话。就这么一直保持沉默,面无表qíng。脸上没有动摇、没有轻蔑、没有厌恶,什么表qíng都没有。她悄悄地调整了姿势,然后很平静地挑起眉毛。
“我是女人哟。小布。”她静静地,并且毅然地说,
“我喜欢的是男人。不管我有多喜欢你,也没办法和你做爱。”
她可是一针见血。一点都没有必要去猜测话中的意思。
她说得没错,我毫无反驳余地,也没有反驳的权利。我只不过是误解了雏予那种娇野的魅力,和无视于世俗道德的奔放的生活方式,还有她那种毫无邪念抚摸同xing的癖好,误以为那是对我有xing需求而已。
羞、后悔、绝望,还有自我厌恶,这些qíng绪一时间全涌上来。我到底是怎么了?想摧毁自己,无法允许自己还这么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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