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恋_[日]渡边淳一【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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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而言,唐木就像是小学时代的同窗,只有在翻老旧的相本时会涌上许多回忆。所以如果在二十八号我没来由地突然想起唐木的事而担心起来的话,那一定是冥冥之中唐木显灵。但是什么都没有。

  还在jiāo往时,我问过唐木他的生死观。我记得他说过,死亡的生物只是归于无形。什么灵异怪谈或心灵现象,都只是活着的人捏造的。死既不是神圣的事,也不是不洁的事,更不需恐惧。只是意昧着一切消灭而已。而他真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归于无形。死等于无,没有什么必要去感伤。我的眼前浮现出唐木一如往常的、顽固地这么说着的脸庞。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里喝着威士忌。打开收音机,听着开朗的美国流行乐。一听到好久没听的曲子,就会回想起和唐木在一起听音乐的时刻。

  我还想起唐木把脚放进同一个电暖桌,背靠着墙壁,读着厚重的书,对着我诉说着自己的理想。我不记得任何他向我说的有关斗争的事,但是却回忆起他颈部的味道,还有摸着他不管怎么洗,头皮还是会马上生出油来的油腻长发,还有含着烟味的暖呼呼的吐气。

  我回想不出和唐木做爱的qíng景。想起来的只是他在睡被上背着我偷偷地戴保险套时,他肩膀的动作,还有完事之后他瘫在我身上时双脚的重量……就是这些。

  唐木死于二十四岁。我现在有时还会想,要是他还健康地活着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终究退出抗争,做个普通的上班族、结婚生子,顶多当个工会的领导人呢?或是打着武装斗争的旗帜继续热血的革命运动,到后来被浅间山庄事件所牵连,在被逮捕的赤军斗土中也发现了他的名字。

  那天我没哭,也不感悲伤。我只是对于这样的分离有点惊讶、有点茫然。当然不是完全没有伤感的qíng绪。但我认为,那只不过是那个时代的空气牵引出我的感伤吧。我自己也很满意可以这么冷静地接受唐木的死。但是第二天清晨,我梦见了唐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驼着背寂寞地低着头。背景是有着灰色的墙壁,还有灰色的柜台的yīn暗酒吧。但四周没有人,只有唐木向着柜台,低着头,身子动也不动。

  只不过是那样的梦。但我记得,我一醒过来,一阵qiáng烈的感qíng排山倒海而来,使我无法压抑而颤抖起来。那是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激烈,像是发疯一样地掀起感qíng的狂澜。

  那不是像不可抑制的悲伤,或什么感到寂寞这种普通的qíng绪。而是另外一种,混合着无底dòng的恐怖,还有混合着自我嘲笑时的那种自bào自弃。这些感觉融在一起,好像是火山要爆发一样,在我身体内喷涌上来。

  在那时,我生来第一次懂得什么叫锄哭。我把脸压在被上,嘶声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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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撼世人的浅间山庄事件浮上台面,跃登报纸的头条新闻是在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日。我的房内没有电视,只要不开收音机,就没办法知道最新消息。但是我倒是一直有订报纸,所以我和别人一样知道了那件大事。

  我记得斗大的标题写着“激进分子,挟持老人院的妇人当人质”。四天前的二月十六号在妙义山的激进学生男女,还有十七号最高领导gān部永田洋于被捕。因此在十九号的报纸应该有记载着从妙义山逃亡四人,在轻井泽车站被捕的消息。

  而在二十一号则是美国总统尼克森出发到北京,和周恩来展开备受注目的高峰会的新闻。挟持着人质一直占据着山庄的连合赤军一点都不让步,和警方的jiāo涉陷入胶着状态。

  报纸在二十八号报道了“美中会谈”的结果,双方发表了联合声明,掀开了历史新的一页。

  而在同一天的二十八号夜晚,造成了多起死伤的浅间山庄事件也落幕了。虽然连台赤军的动向如何还是让人担心,但我记得在二十六号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那是礼拜六,我下午起chuáng晚了,我没开收音机就窝在电暖桌里。到了傍晚才到一楼去拿早报,然后看也没看就把它扔在一边。发现烟没了,又跑到外面去买。

  买了烟,又买了速食的豆皮寿司,还在小杂货店买了一罐牛奶。

  回到房里吃着寿司、喝着牛奶,然后才打开报纸。读遍了有关浅间山庄事件的消息。然后稍微地想起了唐木。我想唐木要是还活着,说不定会是占据山庄的分子之一。就算不是这次事件的主事者,他总有一天会以类似的事件引起众人的注目的吧。

  大概是晚上七点钟左右。巴。在我房外有一位女xing叫着:“矢野小姐!矢野小姐!”

  我打开二搂的窗户一看,站在公寓前的是房东太太。当时她大约四十来岁吧。但是因为长得不怎么好看,还是因为和公婆相处不来,满脸bào露着的是青色血管。

  她好像很冷一样缩着肩往上看着我。“你的电话。”

  当时住在公寓的学生,几乎没有人有自己的专用电话。有紧急的事的时候,只有叫父母打到房东家,再由房东来叫我们去听。此外别无他法。要是没什么大事也得一一出来叫房客接电话的话,房东那儿大概也会觉得很麻烦。所以在租房的时候,房东就先讲好了除非有紧急的事,否则请不要常常叫别人打来,所以很少有人打电话来找房客。

  我隔着窗道谢,然后冲出房门。我想一定是信太郎或雏子发生了什么事了。

  建在公寓旁的房东家,是古式的木造两层建筑。电话就放在进玄关的鞋柜上。大概是正在吃晚餐吧,我闻到了一股红烧的辣辣甜甜的味道。

  “对不起,打扰了。”我往屋内说。里面传来“嗯”毫不亲切的声音。就是来叫我的房东太大的声音。“讲电话的时候请把门关好,天气冷得很。”

  “我知道了。”我说,把玄关的门关上。在外面车辆jiāo错的声音远离的同时,屋里晌起了电视的声音,那是七点的新闻。在用餐时的碗盘声中,夹杂着男主播热切传达浅间山庄挟持事件的新闻。

  听筒放在圆形的手编垫子上,我拿起来说“喂”,什么都听不到。我再一次大声说“喂”,再加上“我是矢野”。听筒散发着一股防止口臭的芳香剂的味道。

  我听到像是在叹息一样的啜泣的声音。听筒那一端一句话都没说,但我那时直觉地知道是雏子。

  “小布。”雏子哑着声音说,继续啜泣着。或许是因为眼泪哽到的关系,开始激烈地咳嗽。

  “怎么啦?雏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雏子打着嗝说:“小信在发疯。说要把家里的东西全摔了,全部摔坏了再把我给杀了。你听到了没?那个声音,他现在在自己的书房把书架上的书全丢到地上,等他把起居室和厨房的东西捧完了,就会来杀我。”

  因为她一面打嗝一面呼气吐气。所以话是断断续续的。在她停下来的瞬间,我听到些徽的声响,好像是地震一样的声音。咚!咚!咚!然后又混着像是玻璃碎声音、敲墙壁的声音,然后又好像是什么破了。

  我咽下一大口气,紧抓着电话筒。信太郎在乱律东西。以他平时的稳重来看,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更无法想像他说得出要杀雏子的话。我想这不像是信太郎会说的话,所以如果他说了,那恐怕就一定会做到。

  我的牙齿开始打颤,当然不是因为冷的关系。我看着鞋柜上的垫子。垫子有好几处破dòng。我想不晓得是不是那位房东老太太编的。在那种时候不该想那种事,但要不是如此,我会当场在那里就尖叫起来。

  雏子很快地说:“我想逃出去,但是没办法。我现在一丝不挂,衣服全部被藏起来了,连鞋子也是。小布,他要杀我。我会被小信杀了。”

  我想信太郎是认真的。“我马上去。”我说,“等我到以前,你不要刺激他。”

  “没用的。”雏子打断我,“来不及了。”

  “来得及。”我说。“拜托!雏子。你等我,等我到之前不要动。”

  我没听她回话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奔出房东家。跑回到房间抓起外套,同时看钱包里有没有钱。还好有够我坐计程车到目黑的钱。我把钱包塞进外套口袋,出了公寓,叫了部计程车。那位司机有点饶舌,一直一个人稻滔不绝。虽然我很感谢他没有问东问西的,但是我也得适时地应付他,实在有够累。

  话题主要是围绕在浅间山庄事件的新闻上。他说:“这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一、从事学生运动的学生。二、留长发的男生。搞学生运动、投石头、封锁学校的这些小鬼,应该全部关到监狱里去。”他破口大骂,好像光听到赤军源啦、中坚分子啦、革命啦这些字眼就要呕吐似的。

  车子静静地停在目黑片濑夫妇公寓前时,司机好像是在替自己的话下总结一样,开始提到轻井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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