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太郎抖着肩膀笑着。我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要是想要分手,似乎并不适合讲过去的回忆,但是信太郎却继续说着。
“那时那是秋天吧。我向朋友借了车,载着她到这来。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是普通的温泉旅馆,没想到她知道这么秘密、高级的地方。我感到兴趣的是,到底她是过着什么样生活的女人呢?搞不好她是所谓的高级jì女也不一定。雏子和娼妇这个名词还蛮对味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那么喜欢雏子。”
“那时我对她是哪种女人毫不在意。即使听说她是有名企业家的小若婆我也不会惊讶。但是她并不是jì女,也不是人家的妾。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是自己的父亲以前常来,所以听说了这家旅馆的名字,想来一次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我一听她这么说就有不祥的预感。
就是在那时,我知道她的本名是二阶堂雏子,父亲是前子爵二阶堂忠志。她订旅馆用的是假名,那种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名字。我却信以为真,以为那是她真正的名字。我要是早一点知道她姓二阶堂,父亲是二阶堂忠志的话,我绝对不会接近她。但是已经太晚了。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她了。”
我心中涌起了与其说是好奇心,不如说是无法说明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那时,我虽然想像不到信太郎会说什么,但是已大致推测到,他要全盘说出的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秘密。
我觉得自己好qiáng,还以为他要跟我话别。我心想,自己要听到的可能是更不想听到的话。“为什么呢?”我尽可能地平静地问,但是声音却早巳打颤。“雏子是二阶堂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吗?”
信太郎坐下来,萤光灯淡谈地扫在他的肩膀上。
他熄了燃尽的烟,慢慢地往我这儿看。
“我和雏子有血缘关系。”他很严肃地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没有惊讶地晕过去,也没有像头被敲昏一样感到冲击。但是,我失去了声音,完完全全讲不出话来。
信太郎再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吐出的烟雾马上被从空隙穿进的风chuī散于无形中。“我的母亲叫小林千代。”他也没看我的反应继续说。
“我妈以前在二阶堂子爵家帮佣。像是老妈子一样地被使唤的工作。当时有不少宣称要见识上流社会而自愿帮佣的年轻女孩。那个时代女人的心qíng我不能说完全不能理解,要是在上流阶级的家庭做事,可以捡夫人不要的戒指和衣服来穿,吃的也是西洋食物。辞职不gān的时候东家会准备嫁妆,当然会有人想去。”
“但我妈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去的,而是因为家贫。普通上流家庭是瞧不起这种出身的,但是二阶堂对前来面试的我妈一眼就很中意。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我妈是那种蛮吸引男人的女人。因为被二阶堂相中了,所以就很幸运地正式被雇用。”
“那时子爵夫人身体还很好,我妈就被叫去伺候她。有—天晚上,喝得烂醉回来的子爵打铃唤我妈。那时子爵夫人和其他下人都已睡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叫唤,但是因为是主人的命令,只有慌慌张张地到子爵的房间。二阶堂命令我妈脱掉裤子。我妈犹豫了一下,但突然被压倒,就被侵犯了。”
说到这儿,信太郎斟了酒一gān而尽。“这种事说平常也蛮平常的。大约两个月后,我妈身体不舒服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本来就是直来直往不服输的个xing,所以直接找二阶堂理论。但是二阶堂说不记得有这回事。”
“以前沾惹下女而弄得她怀孕的话,贵族为了面子,通常就给她另一栋房子住等孩子生下来认做养子。但是这么一来得花不少钱。只不过因为喝醉了而上了一次chuáng的行为,要花这么大的代价不划算,所以二阶堂反咬我妈说她是恶意中伤。”
“他向周围的人说我妈jīng神不正常,不知在外面跟谁搞大了肚子想栽在主人的头上,脑筋有问题。大家都相信他的话,所以我妈也待不下去,出了他家。出去的时候什么报酬都没有。”
我吸进了一大口气,然后忍不住又吐了出来。头脑一片混乱,感到好像不能全理解信太郎说的话。但是事实上,我尽了全力去听他说的每个中。在那时,信太郎所说的话,包括他的叹息和沉默,即使到现在,都可以说一点不漏地刻在我脑海里。
“那时我妈肚里的婴儿就是我。”信太郎说到这里浮起自nüè的笑容,拨了一下头发。“我妈连坠胎的钱都没有。那时偶尔通过一家居酒屋,看到征人启事。我妈将原委道出,说自己陷入困境。店主夫妇是很好的一对夫妻,马上就雇用了我妈。我妈一直做到生产前一个月,然后就休启、待产。”
“生下我以后不到半年,认识了前来喝酒的片濑作次郎。片濑作次郎,就是养育我的父亲。他是玩股票的,赚的时候是赚得不少,但是投资错误时就损失惨重。特别是我生下来的一九三七年,股价狂落,对玩股票的人来说是很不景气的一年。但是我父亲很迷恋我妈,向她提亲。”
“我妈告诉他自己有一个小孩,我爸说他一点也不在意。真是美事一桩。我妈和他结了婚,进了片濑家的门,变成片濑千代。我爸继续辛苦赚钱。我三岁的时候,他在自己的乡镇买下足利的家,也不玩股票了,就搬到乡下住。”
“接下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信太郎望着我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我点点头。我记得信太郎的父亲突然去世,他母亲和夫家的人相处不来就带着信太郎离开足利到东京。在旅馆做事,然后被旅馆主人看上,做了他的小老婆,也给了一栋房子。旅馆的主人照顾信太郎的教育。他进大学时母亲生病过世,旅馆的主人好像是为了等到他大学毕业一样,在他毕业那一年也病逝。
我以哽咽的声音将他以前告诉我的旧事复诉一遍。信太郎说“没错”,然后又往我空的杯子里斟酒。“我从我妈那知道二阶堂的事是在十七岁的时候。我妈那时还没发病,身体还很好。但是好像预期到自己的死期一样,有一天突然告诉我说,我真正的父亲不是足利死去的片濑,真正的生父是前子爵,现在当轮船社长的二阶堂忠志。我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不敢置信。”
我听说过我妈在出嫁前不知在哪个有钱人家当过下女,但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是被主人侵犯怀着我被赶出门。我妈跟我说,她到现在还不能原谅他。她在片濑家受了很多苦,那时也会感到憎恨。但是她说自己一辈子永远仇恨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有这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老师。”我说,意识到自己的脸是扭曲的,“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禁想要流泪。信太郎眯着眼:“就算我和雏子不变成这样,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总有一天。我原本想会是很久以后吧。但总有一天我会只向你说出一切。”
我咬着唇,qiáng忍呜咽,用手拭泪。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说:“请老师继续。”
信太郎喝完杯里的酒,好像还不够似地又再斟满。外面搞不好已下起雪来了。
信太郎抬起头,眼睛毫无特定目标地溯览着这间房间,然后开口:“我知道雏子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时,就是在这间屋子和她做完爱的时候。我脑中一阵空白。雏子想知道理由,我就把从我妈听来的话全部坦白告诉她。这么一来换她开始茫然。雏子好像是从老妈那听过早在她还没出生前,二阶堂让下人怀孕又把她给赶出去这么一回事。”
“就是现在这个老妈妈?”
“是呀。老妈在雏子生下来之前,就在二阶堂家担任雏子母亲的佣人。小布你也刀道,老妈是很有包容力、很体恤人的人。雏子的妈妈好像对二阶堂的放dàng行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跟贴身的丫环诉苦。雏予母亲跟老妈说,有一位叫小林千代的年轻女佣被二阶堂摘大肚子赶出家门。然后等雏子长大了,又从老妈那儿听来这件事。雏子自懂事起,就等于是看着父亲的纵yù无度和狡猾长大的。从小就知道母亲死后,父亲到处玩女人。也知道很多人都听过父亲的风流韵事。所以把这件事当作是从老妈处听来各种谣言之一面已。”
“雏子也记得被二阶堂赶出门的女人名叫小林gān代吗?”
信太郎用力点头说:“她记得。那是很普遍的名字,所以很好记。听我这么一说,她大吃一惊。雏子从老妈那儿听来的,和我从我妈那听来的话,两者一瞬间不谋面合。这实在是恐怖的巧合。两人许久都无法开口。”
我眼睛开始润湿。我舔着下唇凝视着信太郎说:“知道自己是兄妹以后,为什么还想要结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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