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黑的家已是下午两点以后。我和信太郎都不认为雏子会在家。果然,公寓里空无一人。不可思议的是弄得那么乱的室内,却已恢复得井然有序。破碎的玻璃碗盘、摔坏的小东西全部被收拾得于gān净净。也没有碎片,甚至连地板都被吸尘器吸过,只有撕破的窗帘就那样接着。原本堆放着许多杂物的起居室被这么整理后,反而看起来比以前要宽广。
在书房丢得一地的书都归回到书架上,厨房也整理过了,流理台的不锈钢被擦拭过,垃圾也被丢掉了,地板光亮整洁。
只有夫妇卧房中雏子专用的衣橱乱糟糟的,好像不知应该带走哪些衣服。有叠到一半又乱塞到里面的衣服和内衣。
化妆品虽不是全部,但被带走了一半。卧室中有雏子专用的衣柜,信太郎将抽屉打开,发现里面副岛送给雏子的礼物,那件她一到冬天就相当喜欢穿的丝绸长裙不见了。
一去看玄关,发现雏子冬天穿的长靴也不见了。当然也没有看到原本挂在那里的大衣。很明显的,雏子在收拾了屋子以后,带了些常穿的衣物就这么出了家门。但是却没有看到留下任何书信。
我看得出整理过的室内,等于是雏子的告别。我想她是真的离家出走了。信太郎应该也是这么想。
但是我们心照不宣。因为极端的疲劳,加上不知为什么的,那时我感到相当的饥饿,我们到厨房开始弄一些东西吃。
冰箱里没有什么可以煮来吃的食物。信太郎煮了意大利面,我就把有的青菜和火腿切好,和煮好的面加上番茄酱炒在一起。我们就在厨房的桌子上一语不发地吃了起来。
信太郎饭后倒了杯纯威士忌喝起来,没多久就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不认为他睡着了,我知道他这么一来,就可以不用和我说话。
室内she进了冬天午后的徽弱的光,只听到瓦斯炉里冒着烟的声音。
我站在卧室的窗户旁,一面吸着烟,一面望着窗外。冬天的午后天很快就黑了,外面已经渐渐暗下来,将西方的天空染上嫣红。
我不知自己想做什么,也什么都不想做。躺下来又好像睡不着,但也不会园为这样就去喝酒,也没有倾听恶魔的声音说“你还不如这么死了算了”而跳楼自杀。
那时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睁着眼重复地呼吸。只是毫无意义地活着,只是这样而已。我就一直这么看着天空撤下黑幕,突然感到自己变得空空的。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想,就算搞不清楚也没关系,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窗外夜幕低垂,就在这里,信太郎坐着的椅子发出嘎嘎的声响。
我回头,我们俩jiāo换了目光,是在那天第一次的四目jiāo接。但是室内光线灰暗,我无法看出信太郎的脸上是什么表qíng。
我曾经想过,要是那天我回到自己的家不知会是什么结局。雏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打电话回来的,要是我回自己住的地方就当然接不到那通电话,也自然不会和雏子说到话。
如果是没有直接和雏子讲到话而时间就这么过去的话,或许我不会那么想要见到雏子。虽然我一定会在某一天有所动作,但至少我不会在二月二十八号那天到轻井泽去。要是我没去的话,或许大久保就不会死。
明明知道现在去想这些为时已晚。但让我再次感觉到,自己和片濒夫妇还有大久保四人间的jiāo会不可思议。主宰我们命运的齿轮,就从那一刻开始一点一点正确无比地运转着。
二十七号那天晚上,我问信太郎:“今晚我该怎样好呢?”他好像有点厌烦,用为什么这种事还要他来决定的神qíng望着我说“你待在这没关系”。他就只说了这句话。
在这没关系……这种很没劲的说话方式,让人感到问题本身很没常识,回答得也很愚蠢。我想,这是曾经对我抱有过yù望的男人吗?是爱着我的男人吗?在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丝爱意和热qíng,也没有共犯者间的亲密感。就好像是身体一部分的头发、yīn毛,或是指甲这些没有意识的东西,突然开口问说“我要怎么办好呢”的时候,任谁都会有的那种表qíng。
这个人是不是在后悔告诉我那个秘密呢?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然后我马上想,不、不会的,这个人失去了雏子,正被悲伤所淹没。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来与旁人相处。
但我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把信太郎一个人留下来回到中野的公寓。我想在他身旁。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那是个暗长的夜。到晚上信太郎进了书房,打了两三通不知打到哪的电话。他一出书房就对我说:“我明天一定要到学校去。”
三天后的三月一号是他教书的大学入学考试放榜的时候。不会因为放假就完全不用去学校。他当然不能向周围的人说:“事实上,我和我的妹妹结婚。而这个我比谁都爱的妹妹,却为了爱人离家出走,所以我实在是无心工作。请你们谅解。”只要他没有发疯,恐怕是说不出口的吧。当然他也还没有失去作为这社会的一份子的自觉,似乎也无意这么做。
只有信太郎一人回到现实……我这么一想,突然间感到被遗弃的寂寞。事实上,这种想法也马上消失了。因为我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象。隔天清晨,信太郎去学校后,我也没有想自己怎么办。或许我会一直留下来,或许不会:或许会活着,或许会死去。所谓明天和昨天,对我来说都只是茫然流过的时间中的一点而已。只不过是小小的黑点。
到了夜深的时候,大概是过了十点左右吧。信太郎在我面前打电话到轻井泽的别墅。响起长长的铃声,响了二十八次他才把电话挂了。我想,当时雏子二十八岁,他是不是因为这样数了二十八下呢?或许只不过是巧合也不一定。
那天晚上,没有任何电话。我们不想睡,但是也不想喝酒、听音乐、吃东西或出门。什么都不想做的我们,到了夜深一起上了chuáng。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一感到他的温热,我就把脸靠在他的臂弯下。这么一来,他误以为我在等待着他的爱抚。
信太郎说:“对不起,小布。”他轻轻抚摸我的手,“我今天不想。”
我感到些徽的羞rǔ,我离开他的身体翻过身背对着他。信太朗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从后面抱住我。
“为什么向着那一头,不过来面着我呢?”
“这样就好。”
“不好。”
“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根本不想怎么样,也不想跟他做爱。连想都没想。
信太郎捉着我的肩想把我转向他自己。我一激烈地抵抗,他就好像疲倦了一样停止动作。他把脸靠到我的背后,吐着长长的热气。
那是寒冷的夜晚。关掉暖气的房间变得很冷,我感到被子也很玲。
“昨晚的话……”他开了口,讲到一半听不清楚。
我身体紧张起来。“什么?”
“昨晚的话,你这一辈子都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知道。”
“我说出那件事,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是不会再跟你以外的人说了。”
我瞪着屋内的黑暗,轻轻地点头。
“你觉得责任很重吧?”他问,“你又没有要求,我就告诉你那样沉重的秘密,而且还要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或许不太高兴吧。”
我摇头。“没这回事。”
“我有点后悔,或许不应该把你给卷进来。”
“没关系。”
“要是可以的话,请把它忘了。”
“什么?”
“昨天的话。”
我极过头看着他说:“这实在是太无理的要求了。听过一遍的话是很难忘得掉的。”
“说得也是。”信太郎微笑说,“你说得对。”
“请放心,老师。昨天的话,我不会向任何人说,我向你保证。”
“小布。”
“什么?”
信太郎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他轻轻地碰我的唇,那很明显的是感谢的吻。除此之外毫无其他意义的吻。
二十八号清晨九点整,信太郎出门到学校去。
他出门时问我今天做什么。我说“回家”,说是这么说,但并不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只是因为留下来也不知要做什么,所以只好说会离开。
信太郎向我说要是我要回家的话,把钥匙寄放在管理员那。我点头,送他出门。我也没有想对他说“那么。这是最后的一面。我们短期内不要见面吧。”也没有像是少女漫画的主角一样陷入伤感的qíng绪,想着搞不好自己再也见不到信太郎了,自己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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