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挺高兴,谢谢您了。”
无论中间多么yín靡,这女人最后总是一本正经,分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只看到了这个事体分辨清楚的女人那yín靡的一面,伊织也觉得今天这一天是值得的。
秋 风
下午,伊织要离开办公室时,发现窗外挂着一弯彩虹。刚刚下了一场小雨,出现彩虹并不奇怪,但是秋天里的彩虹却实在少见。
但是仔细想来,一年四季,chūn夏秋冬,天空都可能出现彩虹。伊织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他以为只有在夏天雨后才会出现彩虹。现在,七彩的彩虹就挂在天空中。过往的行人可能都发现了它,停住脚步,仰头观看。然而彩虹只显现了几分钟时间。伊织收拾好文件,把烟和打火机装入口袋要离开办公室时,彩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伊织心想,秋天的彩虹真是昙花一现,在和一个重要人物见面之前看到彩虹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和内兄村井康正约好今天下午三点钟在饭店见面。村井是个内科医生,在品川开了个诊所。他比伊织大两岁,人品忠厚老实,在妻子一家人中,和他最谈得来。昨天,村井突然来电话说要和他见面。
伊织稍加思索,决定在青山绘画博物馆附近的一家饭店和他见面。之所以选择在饭店见面,首先是因为公司里有众多职员盯着,不适合会面。而如果在公寓见面,又担心他会看到自己独身生活的实际状况。
和妻子分居以后,他总觉得不好意思,一直没有见过面。这次是村井特意出面来谈,他预感到谈话的内容一定事关重大。不过,也许他是作为内兄想要劝说他们破镜重圆。
但是,伊织猜错了。
他们在饭店找了一张靠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简单地说了几句有关天气和各自近况之类无关痛痒的话以后,村井接着话茬很快言归正传。
“我妹妹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这次看来她终于下决心离婚了。”
刹那间,伊织拿着香烟的手停在半空。村井倒像是若无其事,慢慢地喝着咖啡,又说了一句:
“她也很犹豫……”
街道两旁的银杏早已开始成熟,树叶上洒满了阳光。
“她本该早点下决心,但毕竟是女人,只是一味地考虑自己……”
“不……”
伊织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拖一年多时间才下决心离婚,按说花的时间并不算长。实际上,就是伊织本人,刚才听说妻子已经同意离婚,也难以相信这是事实。老实讲,当初自己离家出走时,虽然说了一句“想要和你离婚”,但也并没真想就此各奔东西。当时只不过想分居一段时间,各自冷静思考一下而已。
现在看来,在分居的这段时间里,妻子确实是认真思考过分手的问题。有时伊织回家时,两人也从未深入谈过。看来,分居对于妻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实在不好意思,有时做事拖泥带水,有时又很急躁,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
“其实双方都是一样……”
村井虽是内兄,但并不偏袒妹妹。正因为他为人憨厚冷静,所以伊织离家出走时特意取得了村井的谅解。
“对不起,请原谅我太任xing……”
伊织的话只说了半句,就低下头表示歉意。
这时,村井又说道:“既然你要离家出走,那也只好如此了。”
话虽如此,但到底是自己的妹妹,村井自然感到不放心。不过,他没有加以深咎。清官难断家务事,村井在只言片语中已经流露出不愿多管闲事的想法。
然而,在沉默之中,他似乎看透了一切。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岁月无qíng”,由此表达了他内心的感触。伊织之所以要和妻子分居,也确实是岁月在作祟。当初的确是想和妻子白头偕老,但是到中途却
过不下去了。他也想要爱她,但是不知不觉中却再也爱不起来了。夫妻之间的裂痕,归根到底,就是时间的缘故。
这可以说是任xing,也可以说是自私,但是确实是岁月的流逝促使爱qíng变得黯淡了。正因为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两人之间横着那样一条难以逾越而且无法弥补的鸿沟。村井早已经看透了这一点。
伊织再次感到坐在面前的村井很亲切。因为他是妻子的家人,所以有一种亲近感,而如今他们都作为男人,又有一种可以得到理解的安心感。
“这件事已经跟孩子们说了吗?”
“好像两三天前对他们说了,孩子们听说以后都哭了。但既然妈妈决心已定,她们也没办法,只好承认现实。夫妻虽然分居了,但孩子仍然是孩子。”
伊织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和妻子分道扬镳了,但两个孩子仍然是自己的。
“我现在还有一点忙乱,但双方都已认可,所以我想再找个第三者来帮忙,委托法院办理,你意下如何?”
“可以……”
伊织对村井的想法没有异议,但对事态发展竟然如此之快,他也感到有些困惑。
原来他以为可能还要拖一段时间,如今却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实在不知所措。
“无论怎么说,妹妹从未在外面工作过,只是一直呆在家里……”
伊织同意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妻子并不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既然离婚,他也打算尽自己所能尽量帮助她。生活费自不必说,他还觉得必要时可以把现在住的房子也给她。
“我明白您的意思……”
“对不起……”
村井说完低头致意。同时,两人相对苦笑。双方都说“对不起”表示歉意,总使人觉得很滑稽。
“这样一来,我们就作不成亲戚了。不过,咱们归咱们,今后请多加关照……”
“是我要请你多加关照呀!”
伊织也觉得为此而断绝了与村井的jiāo往,实在可惜。
“你最近一直呆在东京吗?”
“我正打算下周去欧洲旅行。”
“离婚手续,只要双方同意,似乎也不太复杂。我们再电话联系吧!是因公去欧洲吗?”“啊,工作和旅游兼顾吧……”
其实是和霞一起去旅行,伊织总觉得自己的作为违背道德,感到内疚。但他又想,今后再这样去这种旅行,恐怕就算不上道德败坏了。
两人走出饭店后就分手了。伊织独自顺着神宫外苑向绘画博物馆走去。暮色将至,耀眼的夕阳斜照在银杏树叶上。一个身着运动服的年轻人跑过树下,左手有一张长椅子,一个牵着狗的老人挺直身板坐在上面。
秋风从背后chuī过,伊织轻声叨念一句:“离婚。”
这个词语过去曾使伊织感到些许心酸,心qíng沉重,但同时也还有一丝甜意。他一直觉得,事qíng虽然麻烦,但如果达到目的,一定会感到如释重负,心qíng舒畅。然而,一旦变成现实,他又突然感到寂寞无聊。他曾经期待着独身一人可以自由自在,可现在又觉得好像气球飘在风中,无依无靠。
身后又过来一个身着运动服的年轻人,喘着粗气跑了过去。年轻人的身后落下了几片银杏树叶。在本应无色的秋风中,伊织好像看到一种颜色。回头一看,不知是从何处chuī来的一页白纸,正在路上飘来飘去。神宫的森林和林荫道都笼罩在huáng昏之中,伊织这时突然产生一股冲动,真想大声喊叫:
“我要离婚了……”
他本想大声叫喊,然而却咽了回去。他站住一看,发现身着校服的几个女学生正排成一排向他走来。
大概是有什么可笑的事qíng,她们高举手中的书包,一边晃着一边笑。
她们的年龄和自己的大女儿差不多。伊织回忆起来,村井告诉他孩子们听到父母离婚都哭了,于是心qíng又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罪孽,可能一生也还不清,而且自己就要和霞一起动身去欧洲。就在妻子女儿深感痛苦和烦恼的时候,自己却要和别的女人出国旅游,无论如何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仅此看来,自己也只算个冷血的男人。
不惜牺牲一切,非要和妻子离婚,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呢?即使因此而得到了自由,果真就能幸福吗?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才离婚呢?几年前就盼望和憧憬的离婚,而今就要成为现实了,可自己并不觉得舒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伊织对自己的懦弱感到有些吃惊和气恼。
正值晚秋,路两旁的银杏半边颜色变huáng,半边依然碧绿。树叶的寿命大概也各自不同,一部分树叶已开始落下。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大概是放学回家,弯腰捡起落叶,而这时却又有一片枯叶飘落在他那娇小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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