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_[日]渡边淳一【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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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以为凛子回家后会遭到丈夫的痛骂,以至于提出离婚。凛子也做好了jīng神准备。

  结果她丈夫既没生气也不说分手,甚至明确表示绝不离婚,想用婚姻的枷锁来束缚她。

  别说久木就连凛子也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而久木的处境也同样窘困。

  满以为妻子会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可是她不仅没有吵闹,反而心平气和地提出离婚,倒使久木猝不及防。他还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和女儿通话后才发现已无法挽回了。

  “真是滑稽……”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正相反。”

  以为丈夫会提出离婚的凛子却被套上了枷锁,以为离不了婚的久木,反而被bī着离婚。

  “莫名其妙……”

  久木说道。凛子静静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这么说……”

  这种时候久木当然不能承认了。

  两人之间的爱不断在加深,谁都不示弱。

  然而,当后退一步面对自己的qíng感时,就有些消沉、怯懦了。

  一直那么向往离婚,可是一旦成了自由之身时,又仿惶,困惑起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来说去,一是由于自己突然被划到了婚姻之外,二是因为不是自己提出的离婚,缺乏心理准备的关系吧。

  凛子察觉到久木的忧虑,低声说道:“你后悔的话,就回去吧。”

  “回哪儿?”

  “你自己家呀。”

  “现在?”

  “你不是觉得对不住夫人吗?”

  “我对家已经没有感qíng了。”

  “真的吗?”

  被凛子一叮问,久木急忙点头。

  “我不会回去了。”

  “我也不回去。”

  久木忽然想到凛子还被囚禁在婚姻之中。

  “可是,你……”

  “我就要这么做,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能不能想办法离婚呢?”

  “那有什么关系,即便不能离婚,我的身体也是自由的。”

  “周围的人会怎么看?”

  “我不管,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凛子的无畏jīng神感染了久木,他也这样来给自己鼓劲儿。

  从二月到三月初,久木过得很不踏实。

  妻子提出离婚后,久木偶尔回趟家,双方没有正面冲突,表面上还是那样淡淡地过日子,有时竟忘记了离婚这档子事。

  久木偶尔猜想,妻子会不会又后悔了。

  离婚协议书是妻子从区政府领来的,她在协议书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久木文枝”,并盖了章。久木只要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章,就算离了婚。

  原来离婚如此之简单,久木感慨不已。

  如果签个字就算分手的话,那么二十几年来苦心构筑的又是什么呢?

  和久木的优柔寡断相反,妻子则是gān脆利落他说办就办。

  “我把它放在桌上了,回头你签上字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对他重复了一遍,久木受到了新的刺激。

  难道妻子对过去就没有一点儿留恋和怀念吗,简直是个无qíng无意的冷冰冰的女人哪。

  他忍不住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说“在下决心以前,妈妈苦恼了很长时间呢。”女儿很同qíng母亲。

  这么说在妻子苦恼时,久木外出逍遥,等到发觉时已错过了时机,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久木还是不想在上面签字,协议书就放在抽屉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这件事凛子也知道。一天拖一天的心qíng,就如同被判刑的罪犯,刑期被一天天拖延下去一样。这样的状态使他心烦意乱,工作也受到了影响,还不如趁早签了字,也落个轻松。

  大男人在离婚之际,拖泥带水最让人瞧不起,久木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可是每当拿起那张纸时,就是签不了这个字,总想拖到明天再说。

  离婚虽然拖延不决,久木的实际生活上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前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外宿不归,觉得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的罪孽,现在全无这些顾虑了,反正是要离婚的人了,gān什么都名正言顺了。

  随着外宿的增多,久木的内衣、鞋袜、衬衫、领带等等随身用品一点点从家里转移到涩谷来了。

  凛子的衣服也在不断增多,为此他们添置了衣柜,以及洗衣机和烤箱等家电。

  下班时久木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涩谷方向去,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打开门进了房间了。

  有时凛子还没来,久木一个人坐在被家具充塞得更加狭小的房间里,心qíng非常宁静,同时也感到有种难以排遣的焦虑,他自言自语着:“今后怎么办呢?”

  久木怀着对未来模模糊糊的不安,得过且过,将错就错地一天天过了下去。

  三月中旬以后,久木的心qíng仍然处在仿惶不安之中。

  这种心绪既来自离婚问题上优柔寡断的矛盾心态,也与chūn天特有的忧郁天气有关,此外还受到躺在病chuáng上的水口的影响。

  久木去看望水口是三月中旬的“桃始笑”那一天。

  “桃花开始笑了”即桃花盛开的季节,医院门口摆放着一簇簇鲜艳的红梅和白梅。

  下午三点,在水口妻子指定的时间来到医院,她已在等候久木了,先把他领到了接待室。

  前些日子,久木就想来看水口,她没同意,请他过一段时间再来。

  “总算做了手术,jīng神好多了。”

  水口的妻子表qíng黯淡他说。

  久木有种不祥的预感,就问了一下病qíng,据医生说,虽然切除了肺部的癌细胞,可是癌已经转移,所以,最多只能活半年左右。

  “他本人知道吗?”

  “没告诉他,只说是做了手术,没事了。”

  水口的妻子请久木到接待室,就是为了先说明一下这方面的qíng况。

  “请多关照。”

  久木点点头,走进了病房,水口马上招呼道:“好久没见了,欢迎欢迎。”

  水口微笑着,jīng神还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听说你要做手术,一直没敢来。”

  “唉,真是倒霉呀,不过,已经好多了,放心吧。”

  水口让久木坐到他的身边。

  “你的气色不错嘛。”

  “光是手术倒没什么,一吃抗癌药就没有食yù了。我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突然想起了水口妻子的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早点出院吧,你不在的话,马隆那边没人管哪。”

  “不要紧的,少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水口的头脑很清楚。

  “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心qíng沮丧的时候准得病。”

  “是去年年底得的吧?”

  “我和你曾经说过,那时我特别消沉,对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心qíng郁闷,觉得身上不舒服,到医院一查,结果得了癌症。”

  水口是去年十二月从总社突然被调到分社去的。

  新年后,刚刚正式当上了分社的社长就得了病。

  “也许是这次调动引起的病变。”

  “不至于吧。”

  难道说对工作的热qíng和紧张感能够抑制癌细胞吗?

  “我真羡慕你,总是那么有活力。”

  水口躺在chuáng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久木。

  “我真应该像你那样痛痛快快地玩儿就好了。”

  “出院以后也可以的。”

  “晚了,人总要衰老、死亡,应该趁着能做的时候做。”

  久木看见水口那布满细小皱纹的眼角上有些湿润了。

  三十分钟的探视之后,久木走出病房,内心被紧迫感和激动所占据着。

  和自己同龄的人得了癌,正濒临死亡,怎么能使自己不产生紧迫感呢?尽管也经历过同龄人或比自己年轻的人的去世,然而多年来一直很亲密,一同并肩走过来的朋友的病倒,不能不使久木感触颇深。

  久木一想到自己也上了年纪,不再年轻了,就有一种紧迫的感觉。

  而水口那句“人应该趁着能做的时候做”,则打动了久木的心,使他激动。

  水口在死神面前后悔没能充分享受生活,在别人眼里,他总是那么劲头十足,活得那么充实的样子,可谁又知道他心里埋藏着多少无奈啊。

  或许是工作方面,或许是感qíng方面,总之对于现在的水口而言是追悔莫及的。

  人的一生无论看上去多么波澜壮阔,在到达终点回首往事时,却显得如此平平庸庸。当然,哪种活法都会有遗憾,不过,至少不应该在临死的时候,才想到“糟糕”,“应该早点做”等等而悔不当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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