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病房一看,由藏正仰躺着,右手握着呼叫器的一端。五分钟前,陪护打过招呼说要去买漂布,刚出去。
“老大爷,什么事?”
由藏看到伦子,放心了许多,松开了呼叫器,将手举到脸上。
“这里。”
手一边颤抖一边慢慢向下移动,指了指下半身。
“小便对吧。”
仅看手势,伦子就知道了。尿壶放在chuáng下,上面盖着布片。伦子用右手拿着,左手轻轻地掀开了由藏的毛毯。
“刚才不是已经解过手了吗?”
由藏摇了摇头。
可能是因为常年卧chuáng的缘故吧,由藏的胯下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味。
那是一种汗和尿的混合气味,也是gān涸的死亡的气味。
“那,稍等一下。”
掀开由藏的内衣,把尿壶放进他那营养失调的、滑溜溜的gān尸一样的大腿中间。位置固定以后,伦子把由藏的那个东西放到了尿壶口。
“可以了,老大爷。”
过了一会儿,淅沥沥的尿排了出来,可是还不到五毫升。
“已经好了吗?”
由藏点了点头。
“就这么一点点啊,要是不太急的话请您忍耐一下吧。”
就在伦子边说边端起尿壶时,她的左手被从后面抓住了。
伦子能感觉到抓住自己的手纤细而粗糙,然而,却还是没能想到那就是躺在旁边、下半身luǒ露着的由藏的手。虽然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由藏近得伸手就能抓住,但还是产生了这种奇妙的错觉。
“放开我!”
转过身来,抬起手,伦子这才发现缠住自己的是由藏的手,看起来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的手臂,像常chūn藤似的紧紧缠绕在伦子的手臂上。随着手臂的抬高,那布满了皱纹手缠绕着,顺着伦子的手一直延伸到她的上体。
“讨厌。放开!”
看着这蔓延上来的常chūn藤,伦子想到了某种粘糊糊的爬虫的皮肤。
“救命!”
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他伸出的手臂,那一瞬间,由藏如同被割断根基的树枝,头一下子落到chuáng上。
挣脱后,伦子借势向后退去,飞奔到门口。
“啊……”
靠着门,伦子瞠目看着由藏的样子,枕头上小小的头深陷其中,旁边刚刚抓过伦子的手无助地垂着。那是一只被丢弃的枯木般的细弱苍白的手,不能想像它刚刚还像蛇一样执拗地缠绕着自己。
“没事吧?”
伦子小声问。由藏闭着眼睛,嘴微微地张着。
“老大爷?”
用手在他肩上摇了摇,由藏的嘴这才轻轻地上下动了几下。看到这,伦子放心了,从他胯下取出尿壶,盖上了毛毯。
“没事吧?”
由藏没有回答,但确实在呼吸。伦子感到后背发冷,那种像被蛇什么缠住似的冰凉还残留在体内。真想早点从这个地方逃走,将伸出chuáng边的手放回毯子下面后,伦子急忙将身子缩了回来。
这时,伦子注意到由藏的眼中闪着光,可眼睛是闭着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伦子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眼睑中,隐约渗出白色的水珠,眼泪缓缓溢出,积蓄着,慢慢落在两颊上。
“老大爷。”
淡淡的冬日阳光中,由藏的颧骨怪异地高耸着。在周围投下圆形的yīn影。伦子觉得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qíng。那到底是什么眼泪呢?是被嗔怒之后的悲伤,还是被甩开后的委屈,或者是被打倒在chuáng上的窝气,伦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qíng,或者是什么不应该做的事qíng。虽然gān坏事的明明是由藏,可现在处境逆转了。
伦子握着仅盛着一点点尿的尿壶,轻轻点了下头,蹑脚离开了房间。
回到护士值班室,护士长已经来了,正从病所架上取着两三个人的病历。
可能是因为护士长在吧,亚纪子和友子什么话也不说。继续叠着纱布。
“怎么啦?”
“没什么。”
伦子含糊地回答着亚纪子的问话,坐到两人中间。中间的盘子里放着堆成小山一样的刚洗过的纱布,要将每一张都四角展平,叠成四折后放人消毒机。如果纱布使用一次就扔掉的话,医院的经营就会陷人困境。
伦子理了理头发,将手伸向纱布堆时,亚纪子说,“咦,怎么回事?你手怎么这么红啊?”
这么一说,伦子看了下自己的手,从手腕到手背,印着条状的红色抓痕,伦子的肌肤很白,所以很容易在手背等处留下痕迹。
“撞到哪里了么?”
“嗯,不小心。”
伦子怕被发现是手形印痕,伸出的手现在撤回来也会让人怀疑,没办法,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来取纱布。
“不疼吗?”
“没事。”
三个人的动作还在默默进行。
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伦子一边看着那红色的印痕,一边想着倒下的由藏。
“志村。”护士长叫道。
“在!”伦子手里拿着纱布,抬起头回答道。
“来一下。”
护士长抱着三四个人的病历,走出了值班室。有什么事呢?伦子在两人的目送下来到走廊。
“有些话想跟你说,来一下更衣室。”
更衣室在三楼杂物间的旁边,里边并排放着各人的柜子,前面摆着沙发和一面大镜子,房顶上挂着铁钩,上面挂着袜子和白大褂的带子等小东西。护士长先进去,确认里面没有任何人后,把门关上了。每次护士长有私人秘密谈话时,经常会这样。
“有什么事吗?”
伦子慢慢坐到护士长身旁。
“是关于注she的事。”
护士长将夹在腋下的病历放在膝头,取出其中一份,封皮上写着石仓由藏的名字。
“石仓先生经常使用麻醉药吧?他每次说背疼,就给他注she一支奥皮斯坦,这虽然没什么,但……”
护士长将病历向外挪了挪,以便让伦子也能看到病历。
“这周,昨天和三天前的星期一每隔一天都是这样的吧?那位老大爷,这段时间有这么疼吗?”
“夜里经常会疼。”
“我也听他抱怨过夜里疼,但是,其他时间用非麻醉药的止痛药基本上就可以了。比如说,前天用的是诺布伦吧,之前用的是维他明,并没有用麻醉药。”
护士长翻着病历。
“只要到了你当班,就一定会使用麻醉药。”
伦子大致明白护士长想说什么。
“而且,开处方的基本都是直江医生。”
“所以就怀疑有什么事,是吗?”
“倒也不是想问为什么。只不过觉得有些使用过度。”
“这种事qíng我可不知道,您还是问问直江医生吧。”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在此之前应该先问问你。”
伦子在病历中记录使用麻醉药,是因为直江和伦子经常被组合在一起值班。而且,白天打麻醉药的时候,直江也一定会让伦子去做。然而,与白天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直江却总说“我来打”,非要亲自去注she,这对不大愿意和患者接触的直江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qíng。
从大约两个月前开始,伦子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的时候,一听直江说“我来”,伦子就会马上慌张地站起来,可直江却说“麻醉药一定要医生来注she”,径直走出值班室。
如果伦子追在他身后,直江就会说“打个针,不用事事都跟来!”,就将她打发回来。现在伦子想起来,从那时起,直江就可能不时地使用麻醉药了。大概是装作给患者用,而把其中一部分留给自己用了。去直江的房间,发现麻醉药的注she管时,伦子曾经想过“莫非……”要是感冒,是不可能要注she麻醉药的,直江可能就是这样从医院弄回去的。
“这个人也一样。”
护士长拿起另一份病历,五十二岁的再生障碍xing贫血患者。
“虽没有石仓先生这么频繁,可也是直江医生的处方。”
这位患者同样是在伦子值班的晚上,由直江自己去注she的。
“我问了一下小桥,这个人的疼痛似乎比石仓先生要轻。”
这话是从小桥医生口中说出来的吗?要是的话就麻烦了。他是不可能像哄骗护士那样被糊弄过去的,伦子感到直江正在被一张无形的网bī迫着。
“直江医生是不是喜欢打麻醉药啊?”
护士长直盯盯地望着伦子。
护士长到底知道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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