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添加了止血剂的红色葡萄糖水,就把这说成是输血,怎么能够接受呢?”
“因为你知道,所以不能接受,可是患者和家属是不会知道这事的。”
“但是,那 ……”
“要让患者认为咱们已经尽力为他治疗了,可还是没法治愈,只要不给患者留下悔恨就可以了。”
直江的意思是死的形式要比生存的时间更重要。对于五十二岁就患有致命疾病的人来讲,生命延长两三个月或者死去都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尽了全力却没能治愈,这种不留遗憾的死亡形式。小桥明白直江所说的意思,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却不能因此就认可这种方法这样做的话,作为一个医生心中不能释然。
“医生的努力不就是去救助患者,如果不能救他的话,那么就要尽可能地延长他的生命吗?”
“说是这样说,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qíng都是这样的。”
这个小桥也明白,但还是不能接受。
“只要是医生,就要遵守人道主义 ”
“人道主义?”
直江翘了翘二郎腿,轻轻笑了。
“你还懂什么是人道主义么?”
“当然知道了,珍惜任何人的生命,用爱心去帮助……”
“那不是怜悯么。”
“不一样的,任何人,只要可以活下去,就要让他活下去。”
“让他活下去吗?”
直江又微微芰了笑。
“随便让人活下去也是人道主义么…”
“这个,虽然有特殊qíng况,但原则上如此。”
“你这个人真是不灵活啊。”
“啊?”
“只在大学医院上作,脑子就会变得顽固,不灵活啊。”
“是这样的吗?”
大学药房出来的小桥仍旧锲而不舍地问道。
“仅仅记住医学的并不是医生,如果不能同时具有哲学、伦理学以及医师法等修养,那就麻烦了。”
没有读过关于医疗救助的医师法的小桥,听到这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杀人的方法也要。”
“杀人?”
“是的,那就是在没有治疗手段时,要让患者和家属在能够接受的qíng况下使之死去。”
“医学上没有讲授让人死亡的课程。”
“要是有那样的课程,我已经去当教授了。”
直江将白色的手指贴到自己消瘦的脸颊上。
“可是,那样的话,简直就成了杀手了!”
“是的,医生本来就是杀手,尽量使人接受谁也逃脱不了的死亡,医生就是促成这种结果的职业。”
“那么,那些被医生救助了的人算什么呢?我们现在不正在救助他们吗?”
“正在救助?”
直江看了看小桥。
“我们没有救助他们。之所以得救,是因为他们有获救的力量,医生不过是激发了一下那种生命力而已。”
“就算如此,也不是杀手……”
“不,医生有时也必须成为杀手的。”
“医生的对象不是疾病,而是作为人的患者。”
直江站起身来。
“那我就回去了。”
“上野先生还是……”
“你是他的主治医生,我就不多说了,你想怎么办都没关系。”
“要是按照您的办法去做,跟他本人和陪护怎么说呢?”
“反正,一两天以后病qíng就会恶化吧。那时,就告诉他们,虽然积极治疗了,但这次看来还是没有可能了。”
“红色液体怎么……”
“和以往一样,早晚两次,恶化以后增加为三至四次,同时也增加用量,那样患者和陪护的妻子就会相信我们是在积极治疗的了。”
“如果这样停止输血后,大概还能维持几天呢了“也就五六天吧。”
“您应该是五号回来吧。”
“大概……”
“有您在札幌的联系方法吗?”
“我计划住在G饭店,在札幌是个很大的饭店,所以问一下电话查询台就知道了。”
“明白了。”
小桥回答之后,马上又说道,“请您尽早回来。”
“嗯。”
直江点了点头,在值班室门口转过身来,突然留恋地一一望着大家,从小桥到亚纪子,以及中西,然后转过身,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上。
元旦的机场毕竟还是人少,平时忙碌嘈杂的机场大厅今天也显得空dàngdàng的。要是以前,元旦的火车肯定挤满了旧家省亲的旅客,可是最近工作到大年三十的人已经很少,远行的人在岁末就已经动身,因此显得不太拥挤。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看到回家省亲模样的人,虽不是特别拥挤,但元旦出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全玻璃制成的机场大厅人口处,左右都装饰了高耸的门松。服务窗口前,梳着日本发型、穿着长袖和服的少女正在接待旅客,服务窗口里面以及商店里都装饰着供糕和桔子。外面阳光虽然很好,但风刮得很玲,从车上下来的人中穿和服的也格外显眼。伦子站在国内出发入口的右首处,隔着透明玻璃注视着外面。
起飞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和直江约好了起飞前三十分钟在大厅汇合,大厅中央的壁钟显示时间为两点四十分。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可直江还没有出现,可能是一个人,旅行准备需要花费时间吧?“我来帮你吧。”中午前,伦子给直江打了个电话,可直江说:“你不用来了。”既然那么说了,也不好勉qiáng,就作罢了。早知道还不如先去公寓,再和他一起来机场更放心,伦子后悔一个人来机场了。已经四十五分了,登机手续起飞前二十分钟停办。伦子将自己的手表和壁钟对了一下,不快不慢正好。五十分了,伦子开始不安起来,便往人口处止去。高速公路今天也很空,即便是从涉谷那边过来,只要提前一小时出发肯定来得及。
广播喇叭里播着“十五点十分起飞前往札幌去的旅客已经开始请您登机了”,伦子再次回头看了看壁钟,已经过了五十了,然后又回过头来注视着人了。正在这时,驶来一辆崭新的出租车,从里边走出来一位身披炭灰色大衣的男子。是直江。不错就是他。
伦子尽量忍着终于等到人后的喜悦,一直等着直江付了车费,下了出租车,走进转门。在进入大厅时,直江环视了一下四周,径直朝服务窗口走去。伦子从斜后方蹦了出来。
“你迟到了。”
“啊,你已经到啦。”
直江低头看着穿着藏青色外套、拎着白色旅行提包的伦子。
“我正担心你是否能赶得上呢。”
“要出门时来了个电话。”
两人于是朝专受理札幌航线的窗口走去,办理了登机手续。飞机靠窗的连着的两张座位已经卖完了,直江于是要了中间和过道的连着的两张座位。机场登机桥和服打扮的服务人员也很显眼,第一次坐飞机的伦子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她们的注视,边走边有些紧张。直江乘过好多次飞机,可能已经习惯了,对登机桥那边瞧都没瞧,竖起大衣领子快步走进了机内。
起飞时间过了十分钟飞机才起飞,伦子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从中间座位探过身望着窗外。靠窗的是年近六旬的男子,为了让她更易于看窗外,将身子让开了。随着飞机的起飞,东京的街道在脚下扩展开来,不一会儿飞机作了个很大的倾斜,掉转机头向北飞去。
“禁烟”符号一消失,空中小姐就通知大家:“请松开安全带放松一下。”
刚才眼前还全是东京的街道,现在已经远去,代之的是田野和低山,道路也好,密密麻麻的小箱子似的房屋也好,对伦子来说都很新鲜。刚才还在抽烟的直江抽完烟,将头靠在座位上。
“小桥医生找过你……”
“嗯……”
“什么事?”
“不,没什么。”
直江兴味索然地说完后就合上了眼睛。飞机已经转为水平飞行,只有低沉的发动机声音在机内回dàng。“左首是猪苗代湖。”听到广播后,伦子又朝窗外望去,山谷中出现了一个倒扣的盆状圆湖,田野、山脉和湖泊都呈现在元旦的阳光下。太阳已经西沉,阳光从飞机尾部斜she到窗户上,稳定的发动机声音令人发困,直江好像已经睡着了,左边靠窗的那位也已经合上了眼睛。三个人中只有伦子没睡。不久,空中小姐通知大家右首可以看到松岛湾。从伦子这一侧只能看到陆地,山势越来越险峻,前方山体泛着白色,是雪。飞机正往北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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