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江医生的姐姐来了。”
“直江的姐蛆……”
“昨天晚上,和你在电话里说过话的。”
伦子的大脑从这个时候开始不再被动地接收,而是主动地运转起来。
“现在人在哪儿?”
“马上要从医院赶到这儿了。”
“那么,必须要起chuáng了。”
“如果不舒服的话,继续躺着也行。”
“还是起来吧:”
“那我去把她带来。”
不知为什么,护士长在发生这种事qíng时总是很兴奋。
护士长离开后,伦子半坐着环视周围的一切,从窗帘底部she进来的阳光来看,太阳已经偏西了。昨天夜里从直江的公寓回来,穿着衬衣倒头便睡了,连睡衣都投换。伦子赶紧套上毛衣和裙子,叠好被。正在照镜子时,有人敲门,还是护士长的声音:“人已经带过来了。”
还没梳洗好,怎么就给带过来了呢,也没时间埋怨护士长的急xing子了,打开门,说声“请进。”伦子本来想说“再等一下”,但人已经在门口了,没法逃避,只好素面迎接了。虽然直江已经死了,但伦子此时像是直江的妻子一样很紧张。
“打扰了。”
护士长后面站着一位穿和服的妇女。
“我是直江的姐姐。”
“我是志村伦子。”
伦子低下头行礼,然后像是看一件很亲切的东西似的望着那个妇女。
她差不多四十岁多一点,穿着红豆色的鲛纹和服,和她的鸭蛋脸以及瘦削的身材很相配。
“直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
“在此之前,都不知道关于您的事qíng。”
这一瞬间,那张俯视的脸和直江惊人的相似。
“本来是母亲要来道歉并问候您的,囡为事出突然,母亲的身体一下于承受不住,就由我代为前来了。”
伦子一言不发,只是望着那个妇人,心如止水。
“我知道您会怨恨,但事已至此,还请您多原谅。”
“我一点也不恨。”
“听了您的话,我想庸介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的。”
伦子仍然望着那个妇人。可能是勾起了伤心的回忆吧,妇人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qíng,那个侧影仍很像直江。
“直江真的在支笏湖自杀了吗?”
“前天傍晚,湖面上有一条船,上面有直江的衣物和遗书。”
“可是,有人看见直江乘坐那条船了吗?”
“没有。”
“那就是说直江可能还没……”
“可五号那天,庸介的确去了支笏湖,那儿的K旅馆的老板在傍晚看见庸介走在下过雪的路上来到湖边,”
那是一条又窄又陡的小路。路的尽头便是望不到边的蓝黑色湖面。左右两边长满了白桦和山毛榉,luǒ树在斜阳中向雪面抛出它细长的影子。
“船上除了衣服和衣物之外,还有香烟跟火柴。”
“来到湖边后还吸烟了吗?”
“谁知道呢?”妇人再次斜着脑袋。在无声的湖边,吸着烟的直江在想什么呢?生病的事qíng、工作的事qíng,还是关于我的事qíng?想到这里,伦子不免有些烦躁。
“在给家里的遗书中,叮嘱我们多关照你,可见您是他最挂念的人。”
“我…”
让人难以相信,直江不会有那样的举动的。如果是伦子主动靠近他,他会很冷淡地推开她,伦子从未感到自己被重视过、被爱过。可能自己是个很方便的恋爱对象,所以才要和自己jiāo往的吧,不记得他曾对伦子说过那样的话,即使有时会为她做一些事qíng。因为自己从未提出过不满,所以对方无论有着怎样的态度,都没法抱怨。
“他一定很想长久活下来去。”
“他在遗书上有这样写吗?”
“没有,可是因为一句也没提,所以肯定……”
妇人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捂住了眼睛。
伦子想起直江有时会有不经意的温柔眼神,并没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只是不经意间偶尔会用温柔的眼神凝望着她,可能正是因为期待这种眼神,伦子才会跟随直江吧。
“母亲和姐姐不知道医生要自杀这件事qíng吗?”
“说起来真惭愧,一点也不知道。”
“那得病的事qíng呢。”
“他没跟任何人说。”
伦子联想到了独自喝酒的直江的侧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是一张捉摸不定的脸。
“但是我总感觉到有一天他会以这种方式消失。”
“消失?”
“是的,他这人怎么说好呢,他单薄,不合群……”
“从小时侯开始的吗?”
“这个不太清楚,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当中,只有他跟我们总是脱群,就像独自走一条离我们老远老远的路一样。”
“真可怕呀。”
伦子突然感到有种刀子cha进后背似的yīn冷杀气,但恐惧之中,伦子又非常qiáng烈地想见直江。
“葬礼什么时候举行,”一直沉默的护士长问道。
“昨天家里简单地举行了一个仪式。现在虽然已经确定死亡,但还没有骨灰,所以公开的葬礼也急不得,等我把这边的公寓整理一下,回去之后打算在札幌举行。”
“确定下来之后请尽快通知我们,即使不能前往,也要送束花和致唁电的。”
“谢谢。伦子小姐到时能过来吗?”
“我?”
“如果您肯来的话,旅费和其它费用由我们负责。”
“不是……”
“在北方的雪城,如果只有我们,庸介会感到寂寞的。”
“可是……”
“怎么?”
“没什么。”伦子望着斜阳映she的窗户同答道,“我还是不能去。”
“是吗?”
“我真的很想去,但去了之后又觉得很害怕。”
“害怕?”
“是啊,如果一个人去。”
“但还有我们在啊。”
“我……没有信心。”
去北海道之后会怎样,伦子没有信心。从札幌到支笏湖,直江就在那个冰雪覆盖的湖里面,如果到那儿去的话,可以见到直江了,伦子对此感到又高兴又害怕。
妇人离去后不久,夜幕降临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吃东西,现在感觉到饿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马路对面医院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已经是晚饭后的时间了,病人们穿着睡衣正在把用过的餐盒送到餐车那去。大概有什么滑稽可笑的事qíng吧,那个五天前做过盲肠手术的患者按着右边的小腹不停地笑着。
同直江死的那天一样,huáng昏到来了,然后同样是到了夜里。这样的周而复始,伦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伦子涂上淡淡的口红,把头发束在后面,穿上外套出了门。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一阵寒风chuī过。不知道要去哪里,没有明确的目标。出了宿舍,在山手大街上一直往南走,来到了玉川路。在这里向右拐,就是池尻直江公寓的方向,向左拐就是涉谷。
伦子没有想太多,只是想走在人群中,身体随心所yù地走动,等醒过神来,向右转弯,朝池边走去。路上车水马龙,慢慢行驶着。伦子此时此刻不想坐车,就这么走着,消耗体力,做点什么,才能安下心来。
汽笛响着,灯光jiāo错,人流涌动,伦子却不觉得嘈杂与刺眼,由于jiāo通阻塞而感到急躁,伦子便不可思议地加快脚步赶超了过去。或许自从直江死后,伦子的感受能力就变差了。
来到直江的公寓时已经是七点半了,从医院里出来到现在已经三十分钟了。在黑暗中,白色的公寓显现了出来,从远处看就像一座灯塔,走近了便觉得像是通了电的玩具。
伦子穿过通道,乘了电梯,穿过通道时步伐有点急促,乘电梯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和直江活着时一样。乘电梯到五楼向右拐,从边上数第三个房间,昨天夜里也来过这儿。
按门铃,没有回应,再按还是一样。直江的姐姐说过要来整理房间,或许夜里已经回去了吧。伦子明知道直江死后这儿不会有人,但她还继续按,仍然没有反应。伦子终于意识到了没有人在,便返回电梯。刚来的时候知道直江不在了,但还是来了,只是想确认一下吧。昨天是和大家一起来,而今天是一个人,自己一个人来,直江还是不在。知道这一点后,伦子便想通了。伦子又开始在风中行走了,同样的步伐,目光一直朝向前方,并不是看某一个特定的地方,只要不是跟前的东西就行。来到玉川路,又是灯火通明,所有的光在伦子看来都凝结在了一起。继续向前走,即使没有目标也要向前走,不停的走路会使人忘记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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