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把林雅雯给问住了。是啊,除了打,还有啥办法?
“人伤得重不?”林雅雯不敢再责怪下去,开始关心起事态来。
“挨了两棍子,不算重,不过人已送进了医院。他们住我们也住,要不还成我们的不是了。”村支书胡二魁说。
一听伤得不重,林雅雯稍稍松了口气。住院是沙湾人的策略,怕将来打官司吃亏。林雅雯刚到县上时,沙湾村的村民就跟流管处打过一场群架,结果挨了打的村民没住院,自己包扎了下就又下地了,后来法院处理,只让沙湾村承担流管处伤者的医疗费、误工费等,对挨了打的村民,却没一点儿jiāo代。沙湾村的农民因此有了经验,只要一打架,不管伤着没伤着,就先把人往医院里送。
“对方伤得重不?”林雅雯本来不想问这个,她现在是一提流管处就头痛。不用调查,事端肯定是流管处挑起的。“121”后,双方再三协议,在省市两级对“121”没做出彻底处理前,流管处暂停一切生产经营活动,也就是说,不能再毁一棵树了。谁知郑奉时如此目空一切!但不问,又好像于qíng于理都讲不过去,毕竟,这又是一起恶xing事件啊。
胡二魁吞吐了一阵,说对方应该没啥事,说不定也是装的。
林雅雯瞅了胡二魁半天,对这个村支书,她真是无话可说。他简直就是第二个朱世帮,不,比朱世帮还让人说不出话来。林雅雯断定,这起冲突一定是他跟朱世帮串通好了的,只不过朱世帮躲在背后,戏jiāo给胡二魁唱。同时她也想,刚才村民们说的那番话,弄不好就是胡二魁授意的,压根就不可信!
到沙湖县两年,林雅雯别的本事没学到,如何跟农民打jiāo道,她还是学了几手。
“到底伤得重不?”林雅雯抬高了声音,再次追问,她从胡二魁脸上看出了慌。
“这……我还不大清楚。”胡二魁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林雅雯心里一沉,事态说不定比她预想的要大,这才着急道:“走,跟我去看看。”
“林县长,你不能去。”一听林雅雯要去看伤者,胡二魁突然拦在前面,没等林雅雯再问,便说:“那帮王八羔子,野掉了,进去几个打几个,昨晚王乡长去看他们,你猜咋着,连王乡长也给打了,这阵人已送到了县二院,头上fèng了五针。”
“什么?”胡二魁这番话,直把林雅雯惊呆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先来村里是个错误,事qíng一定比她预想的要可怕几倍!
“朱世帮呢,他在哪?”
“朱书记叫他们扣下了,就关在大院里,说是让县委祁书记拿钱赎人。”胡二魁说着话垂下了头,这阵他显得怕了。
“谁让你们闹事的,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林雅雯一直控制着自己,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火,然而,她又不能不发火!在场的群众全都噤了声,低住头不说话。林雅雯心急如焚,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
“林县长,你也甭生气,流管处这帮狗日的,实在欠打,三台推土机呀,要是不打,南湖那片林怕是要让他们给毁掉。”胡二魁几乎要哭了,一提南湖,一提这片林子他就难受。林雅雯清楚地看见,胡二魁眼里已噙满了泪花。
林雅雯的心也跟着暗下来,一股无名之火烧得她难以忍受,恨不得冲谁猛发一通。
都说她的脾气变坏了,原来那种和暖如风的感觉没有了,他们是没到基层来,来了,说不定变得比她还快。
事态比林雅雯预想的还要严重,压根就容不得林雅雯在行动上迟缓。很快,南湖事件的紧急会议在乡政府召开,由于书记和乡长全都缺席,林雅雯临时指派副书记许恩茂主持工作,随后赶来的政府办主任qiáng光景也补充到乡党委班子里,全面处理善后及事件调查。会上林雅雯才得知,流管处三台推土机被村民烧毁两台,另一台让村民抢了去。这个胡二魁!林雅雯心里那个恨,可又觉得这恨不应该冲胡二魁。两台推土机,值二三十万,要是用来种树,能种多少树?林雅雯心里一阵难过,把到嘴边的骂人话咽了回去。的确,从听到事件的那一刻,林雅雯就一直想骂人,这是她当县长两年来头一次冲动。
当初“121”事件发生后,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冷静,善后,调查,双方协商,林雅雯以少有的耐心和极端的克制力控制了自己,表现出一个县长良好的素质。惹得郑奉时事后说:“想不到你一当县长,整个人都变了。”林雅雯问:“变好还是变坏了?”郑奉时笑着说:“变得不像女人了。”当时他们刚刚吵完,林雅雯冲郑奉时美美发了一通火,把十多天憋的火全发了出来,把郑奉时吓傻了,不停地给她陪好话。林雅雯怒气未消地说:“跟我说这些没用,有能耐去跟沙湾村的村民说。”郑奉时苦笑着脸:“跟他们说,他们能理解我的难处?一千多号人要吃饭,三千多家属要养活,你让我咋办?”
咋办?这个问题一直在林雅雯脑子里盘旋,到今天也没答案。从工作角度讲,她理解郑奉时的难处。流管处曾是省水利厅直属的大单位,中央都挂了号。胡杨河流域横跨两省十二县,全长三千多公里,是西北地区最大的流域之一,由于最终流入腾格里大沙漠,是亚洲唯一的沙漠水库的水源所在,因此地位相当特殊。最初流管处建在省城,后来响应中央治理沙漠全面改善沙漠地区生态环境的号召,搬迁到了沙湖县胡杨乡。但在五年前,胡杨河流域上游突然断水,使下游几个县闹起了水荒,特别是沙湖县,几乎每年都陷入水荒中。
为了治理流域,省市县三级联合关停了上游不少厂子,这使一向以小工业为补充的流管处陷入了生存困境。两年前省水利厅出台流管处改革方案,将流管处断奶,变成自收自支单位,流管处一下由高峰跌入低谷,变得连生存都维持不了。流域断水多年,相关的水产业全部瘫痪,不仅不为处里赚来一分钱,每年还要处里拿不少钱倒贴进去。加上流域两岸这些年兴办的小企业bī迫下马,大批工人失业在家,跟县上几乎如出一辙。职工加上家属将近四千号人压在郑奉时头上,郑奉时不想歪招怎么办?
可毁的是林子呀,要在别处,毁一两片林地也许算不了什么,但这是沙漠,那些林子就是沙乡人的命。郑奉时不是不知道,他在流管处gān了二十年,这一点比林雅雯更清楚,但在现实面前,郑奉时竟变得如此麻木,如此不择手段,毁了青土湖不算,竟然又毁南湖。林雅雯不能再用同qíng两个字看待他了。
她一直给郑奉时拨电话,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躲了起来,从路上打到现在,手机还是不通,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村支书胡二魁看她一遍遍打电话,凑跟前说:“跑了,昨个下午我看见他的车,溜出了沙湾。”
“你咋知道他跑了,架是你们打起来的,他凭啥要跑!”林雅雯没来由地就冲胡二魁发了火,噎得胡二魁咽了几口唾沫,悄悄坐一边去了。
会场上,副书记许恩茂还在侃侃而谈,好像是说一定要带领全乡人民,守卫住沙漠的命根子,绝不让破坏者的yīn谋得逞。林雅雯哭笑不得,有这样的领导,沙湾村村民的qíng绪能不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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