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怔了好长一会儿,直到许恩茂进来跟她汇报外面的qíng况,她才从电话的愣怔中醒过神。许恩茂说了半天,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在想,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萌萌,还是周启明自己?
算了,不想了,随他去吧。许恩茂走后,林雅雯想把自己平静下来,想把自己从周启明带来的那股伤神中拉回来。可努力了半天,也没成功,相反,对远在省城的那个家,对那一对留守的父女,她的心里,更加添出一份扯不断的牵挂。
女儿萌萌十七岁了,再过三个月零七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就要成人了。林雅雯心里,女儿成人的路还是那么长,艰难着呐,这个小祖宗,怕是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成人。她以前多可人啊,要多乖有多乖,乖得林雅雯都直发愁,这么乖下去,将来哪有出息?可突然有一天,萌萌bào发了,像运动员冲刺,像拳击手突然发力,一下就将原来的那份儿乖气打破,林雅雯随之看到的,就是一个全新的女儿,一个好可怕好反叛的萌萌,一个让她震惊得不敢相信的现代版中学女斗士!
家里的那份儿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cao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担不完的忧,还有吵不完的架。
如果自己在省城,在家中,萌萌纵是再反叛,有她这个当娘的管着,她还多少能约束一点。自她到了沙湖,萌萌像是彻底解放了,思想中再也没怕这个字。周启明呢,以前她在省城,他还多少能配合着教育一下,现在倒好,他像是也解放了,对女儿的种种行为,要么视而不见,是好是坏一概不问,自己图清静。要么,就用极端的方式,不给她钱啦,不让她回家啦,等等。父女俩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人家都是女儿跟当爸的亲,这个家倒好,女儿跟谁也不亲,跟自己亲。上次她回家,父女俩就打冷战,周启明居然连饭也不给女儿做,说她两门功课不及格,啥时考及格,啥时再吃他做的饭。听听,这像当父亲的么?林雅雯一时冲动,抢白了他几句,没想,周启明竟搬出一大堆理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gāngān净净,气得林雅雯抹了半夜的泪。后来她才知道,事实跟她掌握的不一样,周启明是给女儿做了饭,萌萌不吃!啥时考及格,啥时再吃他做的饭,这话原是萌萌说的。缘由就是周启明为两门课,对她大发雷霆,伤害了她的自尊。
自尊!萌萌现在动不动就拿自尊两个字说事,好像整天不过问她,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有时林雅雯也想,如果周启明多少现代点,少点书呆子气,多点烟火味,兴许,这个家,还不至于此,至少,她能少cao点心。偏不,这个死人,自从读了博士,自从破格评了教授,就像彻底掉进文物里了,满身的旧气,酸气,还有迂腐气。
婚姻这东西,真是道不清,记得自己刚嫁给他时,对他这一身旧气,是那么的贪恋,那么的痴爱,仿佛,她就是冲着这一身学究气嫁他的。这才过了多少年,感觉就彻底变了。林雅雯现在真希望,周启明不是什么教授,不是什么专家,只是平平常常一个男人,一个有充足时间和足够耐心陪女儿的爸爸,那样,她在下面,就省心多了。
是不是太自私?
猛地,她就想到了这一层!
意识到这层,林雅雯的心境就完全成了另番样子。
这一夜,在乡政府这间略显破旧的屋子里,县长林雅雯过得有几分酸楚,几分寂寞,还有几分无奈。居然,她还落了泪。泪不是在醒着时落的,是在迷迷糊糊睡着后,恓恓惶惶地,就洒了一枕头的泪。
睡梦中她梦见了萌萌,梦见了丈夫,他们都不理她,陌生的目光,坚硬的表qíng,忽然就刺痛了她的心。泪便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
天明时分,她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声音是宁酸枣她们发出的,林雅雯揉了揉眼,弄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穿衣起chuáng。起chuáng半天,又找不到事做,就又返回chuáng上。这一次,她想起了父母,很想。
幸亏父母还健在,还能替她看管一下萌萌,要不然,这沙湖,她是一天也蹲不住的。
4
宁酸枣跟娘家人一道大闹乡政府,让胡杨乡的气氛陡然变紧。
很明显,宁酸枣一家是冲着乡党委书记朱世帮来的,她们甚至打出了“惩治朱世帮,还我男人!”的横幅。知qíng人说,宁酸枣那天从市医院回来,先是进了开发公司那边,半个小时后,她从开发公司杀气腾腾地走出来。而她的娘家人,还有那几辆三码子,听说都是姓洪的帮着叫来的。看来,姓洪的要给朱世帮下死手!
这也难怪,本来这些年,姓楚的就一直给洪光大gān活,而且,还有人说,姓洪的老早就跟宁酸枣有一腿,明着是朋友,暗中,谁晓得呢?反正当年楚发云买这辆推土机,一半的钱,就是洪光大借的。要不,凭他楚发云,能买得起推土机?
传言归传言,林雅雯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坦率地讲,她认为这次责任仍在朱世帮。作为一名乡党委书记,竟然觉悟低到如此程度,带上一村人打群架,还带头点火烧推土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说不过去,应该让他受点教训。
但在内心深处,林雅雯却是喜欢这个部下的,他能gān,吃苦,务实,在胡杨乡一gān就是十五年,带头种树,治沙,还力排众议,将耗水量大、对土壤板结危害大的包谷、甜菜等作物率先在胡杨乡压产缩种,大胆引进棉花种植技术,为改良土壤,节约地下水做出了有益的探索。gān群关系更是不错,拿群众的话说,他就是一棵老胡杨,根长在沙窝里。可他缺点也多,脾气大,xing子硬,说话办事不讲方式方法,尤其爱冲动。
当初“121”事件,就是他带着沙湾村一千多号子人围攻流管处,不让车出,也不让省里来的专家和领导进。青土湖毁掉的四千多株胡杨和大片沙枣林、红柳丛,就是他坚决不让农民动,留在原地等各路领导和专家参观。他还煞有介事地把中央领导人题在沙漠水库上的“绝不让沙湖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拓了一副回来,就竖在被毁的青土湖上。这些做法一下让毁林事件成了全省乃至全国关注的焦点,为此林雅雯也上了一次省电视台的今日聚焦栏目。当着全省人民的面,她这个县长真是yù哭无泪。仿佛沙湖水资源枯竭,人退沙进,沙漠水库造成有史以来的首次gān涸,是她这个县长gān的。
当然,林雅雯并不是在意个人得失,如果能让沙湖再变为绿洲,能让沙湖县三十万人不再为水发愁,她就是背再大的包袱也行。可问题往往不是这样,这两年,她几乎每天都在为水奔波,每天都为沙尘bào揪心,但两年的努力非但没使沙湖的水荒有丝毫缓减,反而招来了令全国人民痛骂的“121”毁林事件。从去年12月1日到现在,她的脊背上天天有人戳手指头,沙湖县政府网站每天都接到不下一百个帖子,质问政府还有没有良知,如果沙漠的树都能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能毁的?
面对这一切,林雅雯找谁诉说?有时她真恨不得将郑奉时千刀万剐。
可剐了一个郑奉时,就能保住林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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