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自然听到了关于常委会的传言,她相信qiáng光景也是跑来跟她说这个的。她心里生出一层失望,不只是冲qiáng光景一个人。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往是非里搅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人应该自觉地离是非远一点?远离是非一寸,内心就能多出一大片阳光啊。
她将目光从qiáng光景身上收回,又低头看起了文件。但是,不管她承认不承认,qiáng光景的话还是打乱了她内心的平静,注意力再也集中不到材料上了。gān部中间的这种风气真是可怕,会上不讲,背后乱讲,搞得乌烟瘴气,好事儿都成了坏事儿。还有就是你不能开会,你这边开会,那边的小道消息就能同步传出来,现场直播似的,令她很为头痛。两年里她为会议保密的事发了不少火,但qíng况丝毫未改变,相反,你越是qiáng调不能做的事,大家都争先恐后去做,唯恐行动得晚了,被人家瞧不起。
qiáng光景站了一阵,压低声音说:“林县长,又有几家媒体的记者到了胡杨,正在群众中走访呢。”
“哦,有这事?”林雅雯抬起头,这事有点意外,“宣传部那边知道不?”她紧着问。
“知道了,可秦风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说是这次来的记者是省城晚报和商报的,市委宣传部的话他们都不听,谁都阻止不了。”
林雅雯的心一暗,qiáng光景说的正是她担心的,“121”事件发生后,招来不少各路记者,尽管市县两级做了大量工作,再三声明事qíng原委没查清之前,任何新闻媒体不得将消息外传,可最终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上海一家报纸用整版篇幅报道了“121”毁林大事件,详细披露了沙湾村村民围攻流管处,并与流管处职工发生械斗的qíng况。外省一家晚报则深层次报道了沙湖县水土流失、植被破坏严重,沙漠推进速度创历史最高,还用了沙湖县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罗布泊这样极富警示的句子,一下将沙湖县弄成新闻焦点,炒得沸沸扬扬,连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来了。从目前形势看,大的风làng已经过去,市县两级也针对xing地提出了许多正面宣传举措,取得了一些效果,总算是没把沙湖县二十年的治沙成果给抹了。但难保个别记者不偏听偏信,把事态往大里扩。如今的记者,真可谓见fèng就cha针,尤其晚报、晨报之类,更是令地方政府头疼。
“你马上把秦风叫来,我要了解详细qíng况。”
不一会儿,秦风来了。秦风三十多岁,看上去却足有五十岁,头发脱得没几根了,脸上坑坑洼洼,好像沙湖的水就他喝了生皱纹。据说都是写稿写的,刚参加工作时写诗,后来又写小说,最后变得实际了,写新闻,这才从一个普通教师写到宣传部副部长的位子上,号称沙湖第一笔。听说祁茂林很赏识这个人,不少讲话稿都越过县委办,直接jiāo秦风写。
“事qíng是这样的,”秦风进门就汇报,“前天我刚从胡杨回来,就接到王乡长电话,说是省里一帮记者没跟乡上打招呼,直接进了村,群众说啥的都有。我让他们制止,王乡长说这些记者牛得很,根本不把他放眼里,又是照相又是录影,把群众说的都给录进去了。”
“现在人呢?”林雅雯问。
“还在胡杨乡,吵着要见流管处的郑处长。”
“郑奉时呢,他啥态度?”
“他避着不见,说是去了北京。”
“什么去了北京,昨天中午还跟我通电话呢,这个老滑头,祸是他闯的,现在倒好,他装没事人。”林雅雯愤愤地说。
秦风刚想发几句对郑奉时的牢骚,忽一想林雅雯跟郑奉时的关系,忙把话咽了。
“你们宣传部呢,难道没一点办法?”隔了一会,林雅雯又问。
“我有啥办法?他们又不归县上管,市里都管不了。再说了,现在是新闻自由,舆论监督也是党提倡的,说好话他们不听,硬xing阻拦又要犯错误,只能让他们采访。”秦风的话里面满含委屈,他一定为这事挨过祁茂林的批,这阵儿跟林雅雯发泄起不满来。
“我是说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法子?”林雅雯有点气这个榆木疙瘩,真是个酸秀才,几个记者都摆不平,还当宣传部长。
“能有啥法子,宣传部是个穷单位,一顿饭都请不起,难怪人家不尿我们。”
尿是沙湖的方言,意思是看不起。本来对秦风,林雅雯还有点同qíng,听他这么一说,忽地生气了:“谁让你请客送礼了,怎么一说想办法就全往这上面想,难道记者是冲你一顿饭来的?”
秦风垂下头,样子更委屈了。他一个副部长,遇上这么棘手的事,能咋?昨天他请示过主管副书记,想请几个记者到成吉思汗大漠宫吃顿饭,联络联络感qíng,这样以后自己发稿也容易点,没想副书记一口就回绝了。“吃什么吃,感qíng是吃出来的?”噎得他当时就想冲谁发顿火,不是吃出来的你们天天桌上桌下做什么?宣传部暂时没部长,空出的这个位子让很多人动心思,祁书记曾经暗示了几次,想把他扶正,可是主管副书记跟林县长有意见,秦风的愿望便成为悬在空中的一个气球,迟迟抓不到手里。加上又出了“121”事件,宣传部更是脱不了gān系,弄得他自己都没了信心,整日萎靡不振,哪还有心思想什么办法。
林雅雯又说了几句,一看秦风蔫头耷脑的样子,知道说下去也是白说,略带沮丧地道:“你先回去吧,有qíng况随时汇报。”
秦风走了,林雅雯的心却让几个记者搅得更乱了。自从“121”事件突发后,跟媒体打jiāo道,就成了一件很头痛的事。如今的沙湖县,真是山雨yù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yù摧,似乎一夜之间,哪儿都是雷区,随便一踩都有可能引发大地震。林雅雯伤感了一阵,抬起头,发现qiáng光景还在,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去把关于营造防护林的材料重新整理一下,要细,要全面,要让二十年的成就说话。”qiáng光景说了声是,转身要走,林雅雯又叫住他:“对了,陈家声那份材料也要重新整理,要活,要典型,一定要在全省全国站住脚。”qiáng光景又“嗯”了一声,心想,这两个材料,怕是又要熬几个通宵了。说来也是奇怪,qiáng光景写的材料,林雅雯很少提意见,独独这两份材料,总是过不了关,搞得他都弄不清林雅雯到底想要什么,便有点受罪似的回望了一眼林雅雯。林雅雯突地站起来,望住他说:“忙中偷闲去把头发理一下,胡子弄gān净。”
qiáng光景很是不好意思,一场“121”风波,把沙湖县的gān部全都弄得神经紧张,偏偏这些日子他又跟老婆gān架,尽是些jī毛蒜皮的事,闹起来却没完没了,搞得他简直要崩溃,哪还有心思注意形象?可林雅雯偏偏又是一个这方面要求十分严格的人,下楼时他对着墙上的玻璃镜看了看,胡子的确长了,乱糟糟的,蒿糙一样。
办公室里剩她一人的时候,林雅雯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张面孔。多少年来,这张面孔就像跳蚤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骚扰她一下。跳蚤是她对他的评价,并无恶意。一个人长久地被另一个人困扰着,平静的生活冷不丁就让他打乱,泛起几朵细碎的làng花,却又不往深里去,也不往开里延伸,然后就又无声无息。你的生活还是你的生活,并不因他的闪现改变什么。但是,你对生活的感受,还有那份儿平静,却不可阻挡地因这个人的存在发生着一些动摇,偶尔还要颠覆一下。但你试图想抓住这个人时,却又不知道他在哪,那只曾经有过温qíng的手是否还能容你轻轻一握?并不是每只手都能让你握住的,也不是每只握住的手都能将你引领到一片梅林。林雅雯承受过那种煎熬的滋味,也被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暗暗折磨过。现在,她算是清醒了,彻底清醒。可清醒了又能怎样?谁能把心上曾有的皱纹一一抹平,谁又能把岁月留下的道道痕迹弄得一纹不留?
52书库推荐浏览: 许开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