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马其鸣住在了贺兰山下。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很快成了老朋友,秦默也是个不会绕弯子的人,马其鸣的真诚赢得了他的好感。他畅开心扉,跟马其鸣谈了许多,包括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不过一谈让他重新出山的事,他还是不肯答应。这位心里有着重创的老局长像是顾虑重重,再三说自己老了,早就到了退下来的年龄,再说,他也不想再一次品尝失败。
一说失败,老局长秦默的眼里便有晶莹的亮光在闪动。
马其鸣知道,当初秦默也是迫不得已才提出要退的,在那场激烈的权力jiāo锋中,车光远非但没保护好这些同志,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这便是残酷的斗争。
马其鸣深深叹口气,他没向秦默表什么决心,只是默默取出一幅字画,打开,无言地呈给秦默。
老骥伏枥!四个刚劲遒力,潇洒飘逸的大字。
一看这字,秦默惊了,傻了。他不敢相信地凝视住字画,直到看清下面的落款和印章,才颤颤地问:“真是佟副书记写的?真是他送给我的?”
马其鸣款款一笑:“老局长,你就不要犹豫了,佟副书记可是等着你再建奇功呢。”
秦默突然复出,三河市一片哗然。当秦默jīng神抖擞步履矫健地来到大练兵现场时,现场突然爆响出一片掌声。接着,他给gān警们做了一次短暂的演讲。
人们发现,老局长不像了,不再是去年那个低迷不振,满肚子牢骚的老秦头,仿佛当年那个机智多谋,让罪犯闻风丧胆的刑警队长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演讲结束,不少gān警跑过来跟老局长握手、拥抱。看着这感人的场面,马其鸣发出会心的微笑。
紧跟着,秦默主持召开局党组会议,对大练兵提出五点新要求。以前不怎么爱批评人的秦默这一次像是有意要来点新作风,会上他严厉地批评了几位拿大练兵当儿戏的中层领导,而且当场撤换了四位所队长。
其中就有市场路派出所安所长。
这是一个信号。躺在西安城妹妹家看电视的吴达功一听到消息,顿觉qíng况不妙,他再也躺不住了,马上给潘才章打电话,谁知电话响了若gān遍,潘才章竟然不接。
扔下电话,吴达功有点沮丧地软倒在沙发上,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跟秦默的一些事儿。
要说,他跟秦默关系是不错的。秦默当刑警队长的时候,吴达功是二大队大队长,虽说归秦默领导,但两人配合默契,只有合劲,从没相互拆过台。后来他们先后走上局领导岗位,中间虽有不少摩擦,但违犯原则的事却从没发生过。那么,是什么时候变得疙里疙瘩的呢?
想着想着,吴达功便恨起一个人来。
潘才章。
这天下午,秦默陪同马其鸣看完基层qíng况正往回赶。两人在车里说起看守所的事,秦默心qíng沉重,他告诉马其鸣,三河市看守所qíng况复杂,里面窝的事儿,怕是比他知道的还要多,很担心啊——马其鸣没说话,关于看守所的qíng况,他已掌握不少,他跟秦默有同样的担心,只是现在,他还不敢确定那些传闻是不是事实,他需要时间去调查,更需要秦默的支持。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车子里的马其鸣跟秦默同时弹起来。等镇定下来,才知是有人拦车。
拦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苏紫。
司机紧张地朝后望,苏紫的这个举动真是把他吓坏了,她几乎是从路边树yīn下一个斜旮旯冲出来的。此时,苏紫跪在车前,手里举着告状信,马其鸣跟秦默都愕住了。几秒钟后,秦默想下车,马其鸣突然伸手拦住他,跟司机说:“掉头。”
车子一个急转远去了,苏紫被甩在大街上。秦默似乎不满地咳嗽了一声,马其鸣理解他的心qíng,一阵沉默后,他说:“有些事光听一面之辞不行,苏紫口口声声喊冤,可所有的材料都证明,她丈夫陶实是畏罪自杀,拿不出铁的证据,你我都无能为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故意扫在前座的秘书小田脸上,看到小田警觉地竖起耳朵,马其鸣接着说:“除非,有人拿出证据。”
3
潘才章在自己的办公室迎来了马其鸣和秦默。看到对方的一瞬,潘才章有点抖。那件事儿虽说不了了之,潘才章却像是有了心病,总感觉随时都要被逮进去。这还不算,秦默突然复出,弄得他更为紧张。秦默倒像是不在乎,他扫了一眼办公室,说:“马书记前来视察,你陪我们到狱室看看吧。”潘才章哦了一声,忙不迭地引着马其鸣跟秦默朝狱室走去。
这一天的狱室格外安静,疑犯们好像提前得到了消息,表现得都很中规中矩。马其鸣挨个看了看,心里还算满意。不过脸上却始终露着严厉,他知道,光看是看不出什么的,他这次下来,目的还是想引起下面的重视,哪怕做做表面工作也行,总比什么也不做qiáng。
听完汇报,又四处走了走,马其鸣这才把目光盯在潘才章脸上,良久,他就那么注视着他,什么也不说。心里,却在反复地想:“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
这天的视察几乎是在冷场中结束的,送走马其鸣跟秦默,潘才章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倒在沙发上。
怪,真是怪,这两个人到底玩什么名堂?隐隐的,他感到有一只大手朝他伸来,这次不像上二次,上一次是明打明冲他来的,他早有提防,该塞的窟窿早就塞好了,可能出现的qíng况也都预防到了,所以事到临头他应对自如,坦然无忧。这次不,这次看不到风波,甚至风都不chuī,一切平静得就像寂静的湖面。但是,他心里却恶làng滚滚。
想想刚才的qíng景,潘才章仍止不住冒虚汗。尽管马其鸣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那表qíng,分明是有很多内容在里面。他抹了把汗,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恼火。凭什么就要怕他们?这种qíng况以前很少有,就是车光远在大会上冲他狠狠发火时,他也没抖过,没怕过,甚至还在暗笑。可今天……
他耳朵里再次响起秦默说的一句话,一句能把他淹死的话。
“这些可都跟老潘的心血分不开啊,不容易,一个人在这样艰苦而危险的岗位上默默奉献十四年,真是不容易。”陪马其鸣看完会议室里那一面面锦旗和奖牌后,一直沉默着的秦默突然这么说。
这叫人话吗?全公安系统谁不知道,他潘才章最恨的,就是别人提他的“光荣历史”。一个人在同样的位子上坐十四年,除了皇上,谁还能心甘qíng愿?十四年,有人可以把三河市的实权部门挨个儿坐过来,有人能从乡下的小秘书攀升到副市长的位子上。而他,就像绑在桩上的驴,一步也动不了,甭说升,挪个脚步都不行。难怪有人开玩笑:“老潘啊,你这才叫无期,好好坐吧,牢底厚得很,坐不穿。”
独自发了会儿闷,潘才章冲新调来的gān警小侯说:“去,抱个西瓜来,他们不吃,我吃!”
谁知,西瓜到了嘴里,是苦的、酸的,咽下去,胃里便火辣辣的。潘才章心想真是撞上鬼了,怎么全都成了一个味儿,苦焦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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