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很僵。吴达功就是这样一个人,很qíng绪化,高兴了,怎么臭他都不在乎,要是不高兴,纵是你有千般本事,也难把他心头的疙瘩化开。吃到中间,童百山看着气味不对头,给小曾使眼色,意思是让小曾开导开导吴达功,哪知小曾也较上了劲。小曾最近跟袁小安打得火热,已在袁小安的公司拥有了股份,心里当然把袁小安看得重一点。至于吴达功,再怎么跳弹,也还在孙吉海手心里,等于也就在他小曾手心里。见吴达功如此不给袁小安面子,小曾忽然说:“老吴,做人要厚道点,可千万别爬上房就蹬梯子,弟兄们也不是吃谁脸色的,你要是真放不下局长的架子,可以走,免得把大家的兴头扫完!”
吴达功哪受得了这个,啪地放下筷子,看也不看小曾一眼,转身就走。童百山想拦,小曾冷冷说:“让他走,他要是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出什么事儿,休想弟兄们再照应他一次。”
吴达功的步子突然就僵住了。
有时候做人是很难的,做一个有骨气的人就更难。吴达功跟小曾,其实根本就称不上朋友,离弟兄这个词更远。做朋友是有很多先决条件的,关键一条要经得住岁月考验,但是在官场里,具备某种气味的人聚一起,就可以称朋友,而且要表现得亲密无间,表现得行侠仗义。这一点,吴达功自己先做不到,内骨子里他反感这种气味,反感这种亲密无间,他喜欢距离,喜欢水是水鱼是鱼,需要时融一起,平日则保持各自的独立,而且是绝对的独立。
可能吗?吴达功自己也说不清,坚守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仍被汤萍骂得一塌糊涂,说他敌我不分,尽jiāo些乌七八糟的人,弄得事态很被动。
这天童百山没说什么,这样的场合哪还开得了口?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便称自己有事,惶惶地结账走人。小曾搂着袁小安脖子,说要去大上海唱歌。唯有吴达功,杲呆地在包房坐了好一阵,感觉就像让人喂了一肚子蛆。
回到家,汤萍一脸冷。这是他事先就想到的。这次虽说是化险为夷,如愿做上了公安局长,但跟妻子汤萍的关系,却滑到一个危险的境地。汤萍固执地认为,吴达功欺骗了她。这些年来,为了吴达功,汤萍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在所不惜,这一次甚至……可吴达功呢,他居然对她隐瞒了那么重要的事,居然在那么多人和事上跟她撒谎。汤萍岂能接受!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原谅他。
吴达功在门口怔了怔,轻轻走过来,这一刻,他多想把妻子揽在怀里,多想跟他诉诉心中的苦。尽管他知道汤萍恨他,鄙视他,可他还是想跟妻子说说心里话,经历了这次打击,他总算明白,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妻子好。也只有妻子才能一心扑在他身上。
没想到,他刚把手伸过去,汤萍猛地弹开,抓起沙发上的靠垫,阻挡住他的手,“你少碰我,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乱碰。”
吴达功的手僵在空中,遭电击般,找不到方向。
半天,带着绝望落下。
叶子荷拒不去北京,任凭李chūn江怎么做工作,都无济于事。
“chūn江,别再折腾了,就让我留在三河,陪你和朵朵,好吗?”
李chūn江yù哭无泪,该说的话都说了,叶子荷就是听不进去,她似乎拿定主意,哪儿也不去,就这么在厮守中让生命的脚步慢慢停止。
郑源安慰他:“别太难过,你是知道的,子荷是不放心你,现在三河qíng况复杂,你处境又这么难,她怎么忍心再给你添负担?”
“可是……”
“别急,我们共同想办法,再说了,不见得去北京就好,重要的是给她信心,懂吗?信心!”
晚上,李chūn江让朵朵跟桃子去睡,给护工玉兰也放了假,这个夏日的夜晚,他想一个人陪着妻子。回到三河后,叶子荷除了按规定化疗,再就是每天打点滴。望着滴滴答答落下的液体,李chūn江的心也被一次次打湿,不由得伸出手,将叶子荷瘦削的手握住。
“子荷。”他叫了一声。
叶子荷笑笑,省城回来,叶子荷的笑突然明朗起来,再也不像刚刚做完手术时那么涩苦、那么勉qiáng,而是会心的、自然的笑,她感动、她满足,还有什么比享受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更令人感动呢?她的手蠕动着,蠕动在丈夫的手掌里,她宁愿就这么享受每一天,每一分钟,而不再去想什么未来。
“chūn江,等我好起来,你能陪我去看看海吗?”
“能,子荷,等你一出院,我们就去。我们住在海边,不,坐在沙滩上,也不,我们索xing跳进大海,让海làng拍打着我们……”李chūn江越说越激动,心似乎已随着话语飞到了海边。
说来惭愧,他们都已人到中年,生命的步子如此匆匆,仿佛眨眼间额上便开满皱纹,可是,当初许下的愿,至今未能实现。两个人居然都没见过大海,没听过那涛涛不息的海làng。
“chūn江,还记得我们许愿的那个晚上吗?”
“记得,咋能不记得呢?”李chūn江的心一下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他和叶子荷恋爱不久,有次李chūn江去敦煌,叶子荷非要一起去,两个人跳上西去的列车,在夏日灼人的热làng中,穿过戈壁,越过千里大漠,两个人的目光被雄浑苍凉的大漠吸引,被落日孤烟的奇景震憾。到了敦煌,没等李chūn江办完事,叶子荷便闹着去看月牙泉,夜晚的漠风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奔腾不息的沙làng震颤着他们的耳朵,两个人拥抱着坐在羞涩的月牙泉边,爱qíng像那一弯蓝荧荧的月牙儿,在湛蓝的星空下舞蹈。就是那个夜晚,李chūn江许下一个愿,说是等他闲下来,一定要陪叶子荷去看大海,就这样坐在海边,听海làng、观海cháo……
病房里,这对患难夫妻忽儿笑,忽儿忧,曾经的岁月,未来的日子,似乎都化作夏日灼人的热làng,久久地包围着他们。李chūn江终于接受现实,不再硬bī叶子荷去北京了。第二天,新上任的看守所所长侯杰报告:“最近刘冬跟童小牛两个怪怪的,不打不闹,好得跟兄弟一样。”
“有这事?”李chūn江甚感蹊跷,这两个一直打得要死要活,怎么突然间不闹了?“还有啥异常?”“刘冬这家伙,像是很神秘,他把号子里那些跟童小牛好的,全都练到了手上,整天嘀嘀咕咕,不知搞啥yīn谋。”
“那个姓彭的找过你没?”
“没。”
这就怪了,姓彭的不是一直想把刘冬弄出去吗?怎么突然间没了动静?李chūn江觉得这是个信号,难道姓彭的跟吴达功有了联系,或是……
“继续留心,千万别让他们在号子里弄出什么事。”
“是。”侯杰领命而去,李chūn江却是一肚子不解。要说吴达功上任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过问童小牛的事?还有童百山,当初把童小牛丢进去,也是李钰硬找的茬,事后才知是马其鸣的主意。但是童百山为啥这么放心,丝毫不cha手儿子的事?联想到童百山最近在市里的诸多表现,他觉得这位企业家正在上演一场戏,一场遮人耳目的戏。就在昨天,童百山突然向市里五家特困企业提出援助计划,说要拿出五千万元帮助这些企业进行技术改造,并且公开向社会承诺,赶在今冬明chūn之前,解决五百名下岗职工的再就业。此举一出,社会反响qiáng烈,今早他还在新闻里听到记者采访童百山的报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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