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琪脸色苍白,没有说话,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台边向外凝望着,那一山雨雾,迷蒙缠绵,如梦如幻,就连此刻随风扑面的雨粉水滴,仿佛也在冰凉中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感觉。
“我知道……”这个清冷清丽的女子,在这一川烟雨中,轻轻地道:“他也许真的走了,有时候我也想过,其实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解脱。我也知道,师父责骂于我,并没有错,错的都是我,是我不该痴心妄想,是我不该……不该……”
她的声音忽然竟带了几分哽咽,文敏站起,正想上去安慰她,不料陆雪琪忽然转身,一身白衣在转动间飘动着,如孤单的云。
她眼角似有水滴,晶莹而剔透,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凄婉,道:“师姐,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纵然我斩了这qíng丝千次万次,却终究还是斩不断,逃不出。从西南回来以后,我对自己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结了。可是,每天晚上我睡着之后,就梦到毒蛇谷中那一片惨状,就梦到他被shòu妖……”
陆雪琪忽然停了下来,她神色是那般的激动,以至于让文敏都有些担心,但陆雪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有她的眼神之中,仍有着那一分伤心qíng怀:“然后,我就惊醒了,一身冷汗,像置身冰窖!”
她默默地看着文敏,然后神qíng间渐渐脆弱,仿佛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道:“师姐,我、我怎么了,我究竟是怎么了?”她忽然扑在文敏怀中,文敏搂住她的肩头,只觉得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耳边,传来她低低的声音。
“师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文敏默然无语,紧紧抱着从未如此脆弱的陆雪琪,这个曾经清高孤傲的清冷女子,此刻却似世间最伤心痛楚的人。
……
静默重新掩盖了一切,窗外雨声正急,风中似还有低低哽咽声传出。在小屋之外,竹林边缘,水月大师默然伫立,手中打着一把油布青伞,怔怔地看着那间风雨中的屋子。
然后,她慢慢转身离去,消失在竹林之中。
天地间,风雨萧萧,正是凄凉时候。
※※※
河阳城中,也一般下着雨。周一仙、小环和野狗道人三人从另一个偏僻小巷中走了出来,汇入到人cháo汹涌的大街之上,试着走了几步,便退到路旁站着,一来人实在太多,难以行走,二来也是先躲躲雨,商量一下。
而此番三人中已分作了两派,小环坚持说要再次回到那义庄yīn宅看看,周一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野狗道人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支持周一仙起来。
小环势单力薄,但她口舌灵巧,一人与两人辩,加上野狗道人虽然这次意见和她不一样,但往往被小环瞪上一眼便说不出话来,所以多半时候也只有周一仙一人反对。
此刻三人站在路旁,周一仙压低声音道:“你这个傻丫头,那么危险的地方还回去做甚,回去送死么?”
小环嘴一撇,道:“亏你还活了这么大把的岁数,爷爷,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道义啊?”
周一仙怒道:“道义?道义个屁!你死了还讲什么道义,那个跟鬼一样的家伙厉害的紧,我们回去不是送死么?”
野狗道人在一旁点头,道:“不错,回去的确不妥……”
小环目光横来,白了他一眼,野狗道人心中一跳,登时说不下去了。
小环回过头看着周一仙道:“爷爷,昨晚要不是人家救我们,我们早就死了,也不会站在这里争论什么道义不道义了。现在难道回去看看也不对么?”
周一仙面色不变,道:“就是因为被他救了,所以我们更要珍惜自己的xing命才是,否则万一我们自投罗网,又落虎口,岂不是辜负了鬼厉的一番心意?”
小环一窒,一时居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周一仙,周一仙见状不禁得意起来,呵呵笑道:“没话说了罢?”
小环怒道:“你明知道那人鬼气森森、高深莫测,难道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一点都不关心么?”
周一仙泰然自若,道:“你放心好了,鬼厉那厮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宝有法宝,论鬼气只怕他比那棺材更yīn森,真是想死也难,你担心什么?”顿了一下,他又道:“再说了,你十年前不是给他看过一相了么,当年就说了,此人乃是万中无一之‘乱魔相’,虽多风云曲折,但并非短命夭亡之命,那你还担心什么……”
“怎么,你曾给我看过相么?”忽地,一个声音从身边冒了出来,三人大惊,转头望去,只见鬼厉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从雨水中闪出来的一般。
此刻雨势虽然已经颇大,但河阳城中逃难的人实在太多,大多数人也因为对即将到来的shòu妖满心恐惧,并没有顾及这一场雨水。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河阳城中因为qíng绪太过紧绷而失控的百姓时有所见,幸好青云门弟子都有在城中维持秩序,多数都在短时间内赶到处理完毕,不过人心惶惶,也让这座城池终日沉浸在一片疯狂边缘的气氛之中。
小环等三人俱都是怔了一下,随即小环大喜过望,忍不住轻声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却同时都皱起眉头,周一仙哼了一声,居然也说了同样的话:“是你……”
鬼厉不去理会周一仙两人,先是看了小环一眼,看着她年轻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真心欢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丝温暖,微微点头,道:“是我。”
这时趴在鬼厉肩头,因为雨水淋湿了身上毛发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环吱吱叫了两声,咧嘴而笑,似乎也十分高兴看见小环。
小环喜笑颜开,对小灰道:“你还记得我呀!呵呵。”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鬼厉,迟疑了一下,道:“昨晚你、你没事吧?”
鬼厉点了点头,道:“我没事。”
小环这才放下心来,多看了鬼厉两眼,忽地不知怎么,脸上一红,眼睛随即转到小灰身上,微笑着张开双手,道:“来,过来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两声,忽地双脚一蹬,离开了鬼厉肩头,迳直跳到小环怀里。小环吃吃笑着,只觉得猴子身上湿漉漉的,正想拿出一块布给它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觉得身上难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动,登时将水珠甩的四处飞溅。小环惊叫一声,却又不愿将猴子丢下,只得赶忙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脸上身上衣襟处都被这只猴子弄的到处是水珠。
小环睁开眼睛,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只眼睛眨呀眨的,一动不动。小环哼了一声,双手一抛,将小灰丢回鬼厉身上,小灰三脚两脚爬到鬼厉肩头,看着小环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来。
小环哭笑不得,咬着下唇偷偷看了鬼厉一眼,随即低头整理衣裳,鬼厉转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发虚,道:“喂,臭小子,我当初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乱来。”
鬼厉沉吟片刻,看了看周围,只见旁边百姓都是自顾自的,无人注意到这里,便问周一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周一仙一抬头,道:“老夫乃是高人也。”
旁边的小环和野狗道人身子都是一抖,显然这个答案令人感觉十分的诡异。
不过鬼厉显然无视于这位“高人”,不动声色地直接问道:“昨晚你的土遁之术,失传很久了,但传说中这等道术乃是当年青云门祖师青云子行走江湖时的本事,怎么你会有的?”
他深深看着周一仙,道:“你与青云门有什么关系么?”
周一仙沉默片刻之后,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小环与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见周一仙神色严肃,不似说笑,不由得都认真起来。
只听周一仙缓缓道:“事qíng其实是这样的,老夫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赋异禀、聪明绝世……呃,你们不要这么看我,我接着说就是了。老夫年轻的时候,采药为生,有一次进入深山采药,不小心跌入一个万丈悬崖……”
鬼厉、小环和野狗道人同时皱起眉头,但周一仙却似乎说着说着渐渐高兴起来,继续说道:“不过老夫命大,居然半空中被一棵松树勾住了衣服,挡了大半跌势,然后又掉了下去,不料悬崖地下居然是个水潭,所以老夫侥幸不死……”
小环忍不住cha口道:“爷爷,你这个故事我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过,而且似乎许多人都这么说的,好多演义评书中那些大侠都是要这么跌一次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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