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栏杆外头竹林中最粗的那枝修竹,依稀还可以望见刻在竹身上的两柄小剑,那是当初自己新婚喜悦之下,刻在了青竹之上,希望可以双剑合璧,同修仙道。记得那个时候,田不易还曾经笑话刻得难看,自己假装发怒,登时将他急了半死,哄了半天这才饶过了他。
当年qíng景,如今犹历历在目,苏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qíng好了起来。她深深吸了一下清晨这略带着甜味的空气,继续走去。随后,她又想到,大huáng是不易从小养大的狗,他走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道徒弟们有没有把它照顾好,要是不小心饿瘦了些,不易回来又该要抱怨骂人了吧!
苏茹微笑着摇了摇头,决定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去一下厨房看看大huáng。她这么一路走来一路想着心思,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守静堂前殿之上。
“铛!”
清晨里第一声的钟鼎之声,远远从远方传来,那是青云门晨起的信号,也是唤醒这新的一天的声音。这钟鼎之声低沉而厚重,回dàng在群山里,久久不散。
苏茹的心,似乎也随着这声音,猛地跳了一下。
守静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而一向爱睡懒觉的大huáng,不知怎么今日却起的这么早,而且乖乖地趴在守静堂门口石阶之上,无jīng打采的样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大huáng耷拉的耳朵动了动,脑袋转了过来,向着守静堂里看了一眼,那晨光还未完全照亮的yīn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了一位女子,正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苏茹的心,不知为何跳的越来越快,甚至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令她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个静静躺在守静堂石阶上的身影,熟悉的像是刻在她魂魄最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却在心中千百次的祈求,自己错了,自己看错了……
她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脚上如灌了铅,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去,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趴在田不易身旁的大huáng,看着苏茹缓缓走来的身影,尾巴对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下,却又是重新把头埋在了地上,一双眼默默注视着躺在眼前的主人。
走近了,终于是近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方,田不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在苏茹的眼帘里,他仿佛是睡着了,安静地睡着了。
苏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竟是险些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深厚,堪堪勉qiáng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她眼前仍是一阵阵的发黑,双脚无力,走到了田不易的身子旁边,跌坐了下来。
颤抖的手,慢慢抚过田不易的身躯衣衫,经过田不易胸膛的时候,苏茹的手停顿了一下,抖的更加厉害了,然后,她眼角缓缓流下了两道清泪,一点一滴,落在田不易脸庞之上。
她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庞,触手处一片冰凉,阵阵寒意从手心里传来,像是一直寒到了心底深处。她凝视着,嘴唇不停颤抖着,像是想要说什么话,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她身旁,大huáng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把头凑了过来,在她的腿边,轻轻摩擦。
她缓缓抬头,望着石阶之下跪着的那个身影,还有在那个身影一旁的灰毛猴子,半晌之后,她低低的,带着哽咽,道:“你是……小凡?”
鬼厉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相反的,他的头颅反而埋的更低了,甚至已经紧紧贴在了粗糙的地上。
泥土磨砺着他的肌肤,可是他仿佛毫无知觉,过了一会,才听到他发抖的声音。
“是……弟子……师……娘。”
苏茹凄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鬼厉跪伏在地,没有抬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苏茹一眼,低声道:“弟子罪该万死,没……没能保护师父周全……”他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苏茹慢慢的将田不易的上半身抬起,拥抱在自己的怀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田不易身上的冰冷,还是想着,要将这冰凉的身躯,用自己的温暖去捂热。
“你起来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空dòng而凄凉。
在鬼厉记忆中,从没有记得苏茹曾有过如此无力无助的语气,而这个发现,只能令他更加的畏怯痛苦,qíng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脸在沙土中慢慢移动,好让那面上的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裂开来的心。
“你不起来,又怎么告诉我事qíng经过呢?”苏茹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只望着怀中早已没有反应知觉的那个身体,像是此时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大huáng向前爬了两步,用头轻轻蹭了蹭田不易身子,哀鸣声低低不绝。
鬼厉的身子停顿了一会,慢慢直了起来,抬起头,看向苏茹。那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即使是在这心死的时刻,也不曾失去她的风姿,晨风中,她微微起伏的秀发,飘在她的鬓边,伴随着她将白皙的脸颊,贴在田不易的脸庞之上。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家了……”
这是鬼厉听到苏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胸口猛然间气血激dàng,血气如汹涌làng涛一般翻滚起来,跟着眼前一黑,就像是脑海中一直绷的死死的、紧无可紧的一个弦,瞬间断裂了开去。
他“扑通”一声,像一面木板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在他迷迷糊糊就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感觉像是全身都被火烧了一般炽热无比,但身体里面,却冷的像冰块一样。而远处隐隐约约突然传来了几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惊恐与痛楚,片刻之后便化作了一片哭泣之声。
纷乱的脚步四处响起,但都是向着一个方向而来。
“师娘!师娘!……”
这无声的呐喊,是鬼厉脑海中最后也是唯一闪过的念头,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第十七章 亲人
这一睡,也不知道熟睡了多久,只是在沉眠之中,却感觉到周围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知有多久时间,没有过这种安心的感觉了。
所以深深的沉入梦乡,似乎不愿醒来,只是在梦的深处,却总有股刺痛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不肯散去,时时刺痛着心间。
长出了一口气,鬼厉悠悠醒来,眼前置身的这个房间,他恍如做梦一般,默默地望去。还是少年时候,他便是在这里住着,然后长大,这里的桌椅chuáng铺,门扉窗户,几乎都是刻在了他的心间。
靠着chuáng铺的墙上,那个偌大的“道”字还挂在墙壁之上,只是颜色字迹,都有些褪色了,但那一笔一划,看去仍如自己当年初见时,那样的苍劲有力。
窗户上的木框发出了一声轻响,开了一条fèng隙,灰毛猴子小灰从外面跳了进来,一眼看到鬼厉已经醒来,半坐在chuáng铺之上,不由得高兴起来,咧嘴笑个不停,几下就跳到了chuáng上。
鬼厉心中一阵跳动,这qíng景,仿佛就像是多年前一样的,若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势容貌改变,还有小灰头上的灵目开启,他真有南柯一梦的错觉。
只是,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小灰对着鬼厉“吱吱吱吱”叫着,鬼厉低头看去,只见小灰双手抓着好些个野果,想来是在外头摘的,此刻要拿给主人分享。鬼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小灰也不多让,便转过身呼的一下又跳到了房子中间的桌子上,蹲坐下来,然后张口大嚼吃了起来。
鬼厉默默地望着这房中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到小灰进来时打开的窗户拿到fèng隙,从窗外透进了一小片光亮,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可是鬼厉不用看也知道,在窗户之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那里有一棵苍松,青青糙坪,还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在院子一侧,还有一个半圆的拱门。这里的一糙一木,都早已被他镂刻在记忆深处,再也抹不去的了。
空气清新的好像略带甜味,就连屋外那个小小庭院里,也似乎传来青糙的芬芳。
恍惚中,他有回家的感觉,可是片刻之后,心底一阵刺痛,却唤醒了他。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鬼厉的目光,转向了那扇门。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口,但是在那扇虚掩的门前,门外的人却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开门扉。
鬼厉注视着那扇门。
片刻之后,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而稳重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几乎是在同时,那人也望见了醒来的鬼厉。他们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却都没有立刻说话,在他们的眼光中,一时间都有太多的复杂qíng绪,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原本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
猴子小灰坐在桌子上,口一张吐出了一个野果的果核,然后向着门口处看了一眼,“吱吱”叫了两声,又埋头吃它的野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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