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个时候,苏茹却开口叫了一声:
“大仁。”
宋大仁急忙应道:“是,师娘,您有什么吩咐?”
苏茹道:“你和其他人暂且先出去,没我的叫唤,不准进来。”
宋大仁呆了一下,退后了几步,旁边几个师弟都是看了过来,宋大仁皱眉不语,站在他身旁平日最是机灵的何大智冲着他微微摇头,脸上有焦虑之色,宋大仁看在眼中,眉头只是皱的更紧了。
他与这些师弟们在一起日子不知有多久了,何大智心中担忧什么,他自然清楚明白的很。他是这些弟子中跟随田不易与苏茹时日最久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师父师娘之间的伉俪qíng深,这要是在他们这些人不在的时候,师娘一个想不开的话,岂非……
一念及此,宋大仁脸色都吓的白了,这脚步也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
便在这时,苏茹瞪了他们几人一眼,微怒道:“你们gān什么,莫非你们师父一死,你们就不将我这个师娘的话放在眼里了么?”
“扑通!扑通!”
一连几声,除了原本就跪在苏茹面前的鬼厉外,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都跪了下来,伏地叩头,宋大仁口中连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苏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疲倦之色,似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吧!”
宋大仁等人不敢再违逆师娘的意思,当下一个个苦着脸向后退去,但是心头那块大石却是沉甸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鬼厉向着苏茹轻轻拜了几拜,也缓缓向后退去,不料他才退了几步,苏茹忽然道:
“老七,你留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鬼厉一怔,停下了脚步,但身后宋大仁等人却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在师娘身边,想来就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当下只听脚步声声,不多时,宋大仁等六人都已经退出了守静堂。
※※※
守静堂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燃烧的火焰吞噬着纸钱,不时发出轻微的劈啪声音。
鬼厉默默站在原地,低头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苏茹叹了口气,道:“你师父这个人,向来是嘴硬心软的。十年前那场变故,他一直都耿耿于怀,虽然他没开口对我说,但我看的出来,他心里其实是觉得很有些对不住你的。”
鬼厉眼圈一红,用力摇头,急道:“不是,是弟子不肖,辜负师恩,是弟子对不住师父……”话说到后面,已是哽咽了起来。
苏茹的嘴角轻轻颤抖了一下,听到面前鬼厉略带哭音的话语,似乎她也被勾起了心底伤痛,只是她眼中虽然痛楚,却终究还是qiáng忍住,没有掉泪。她默默望着田不易的脸庞,幽幽道:“在你师父心里,从来就没当你是一位赶出门墙的弟子,你明白么?”
鬼厉垂头低声道:“是。”
苏茹道:“既然如今你也认回了他这个师父,你且过去,给他烧些纸钱,权且当作你尽了几分孝心,想必不易他也会高兴的吧……”
鬼厉牙关紧咬,向着田不易遗体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眼中有泪,然后起身走到了大铁锅旁,跪了下去。铁锅中的火焰已经低了很多,想来是因为宋大仁等人都走了出去,没有人添加纸钱的缘故。鬼厉向旁边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堆放着好几叠厚厚的纸钱,都是没有开封的新品。
大竹峰上都是修道中人,几百年只怕也用不上一回纸钱,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宋大仁临时置办后事,去山下购置上来的。想到此处,鬼厉心中又是一酸,默默伸手拿过一叠,解了封条,慢慢以三张为度,一度一度缓缓放进了火焰之中。
火光缓缓再度明亮了起来,火舌闪烁着赤huáng的光芒,在贴着薄薄金箔银箔的纸钱上舞动着,将纸钱一一化作灰烬。
苏茹坐在田不易身旁,默默地望着那起伏不定、翻滚不休的火焰,那火光倒映在铁锅旁的鬼厉脸上,折she出忽明忽暗的光线。
她忽然开口问道:“你师父过世的时候,你就在他身边么?”
鬼厉身子微微一震,随后将身子转了过来,仍是跪在铁锅旁边,同时面对着苏茹,低声道:“是。”
苏茹深深看着鬼厉,道:“昨日你昏厥过去之后,我替你治伤换药,却发现你胸口重伤之处,体内竟有一道你师父独有的赤焰剑气,伤你经脉最重的,也是因为此故。这是怎么回事?”
鬼厉心头猛然一跳,不知不觉手间微微出汗,片刻之后,他低声道:“弟子这一次受伤,的确乃是师父下的重手,可是……”
他说到这里,一时茫然,竟不知从何说起,那一夜变故陡生,曲折诡异,饶是他已经久历人间纷争动乱,却也不禁是为之惊心动魄,更何况其中更有他一生最是敬爱之师长为之陨命,更加是难以言述了。
苏茹哼了一声,凤目生威,冷然道:“你给我从实道来。”
鬼厉一时竟不敢与苏茹对视,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徐徐说起,将那晚从自己回到糙庙村废墟偶遇神秘人物,一路追逐到河阳城外废弃义庄,一直到后来田不易亡故,缓缓向苏茹说了一遍。
苏茹面色越听越是苍白,尤其是听到最后田不易亡故的那一段后,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只一双手紧紧地抓着田不易的手掌,像是生怕丈夫再一次从身边离开一样。
末了,鬼厉低声道:“事qíng经过便是如此,弟子万不敢欺瞒师娘。”
苏茹目光移向田不易,深深望着那张熟悉而安详的脸,或许,在丈夫的心中,他并没有多少的悔意吧,在他心里,本就是觉得这些是自己应该做的事罢!
她深深呼吸,挺直了身躯,虽然她心里其实真的很想就这般躺下去,和丈夫躺在一起,再也不管什么了,只是,她知道还不到时候。
“你真的看清了……”苏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飘忽。
鬼厉一时没听明白,道:“师娘,您的意思是?”
苏茹脸色苍白,低声道:“那个神秘人,真的是掌教真人……道玄师兄?”
鬼厉深深吸气,断然道:“弟子亲眼所见,那人便是化作飞灰,弟子也不会看错的。”
苏茹默默点头,过了片刻,她徐徐又问道:“以你刚才所言,不易他最后心智大乱时,将你击倒,乃是小竹峰的陆雪琪杀了他么?”
鬼厉身躯大震,片刻之间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到了最后,他仍旧是一咬牙关,道:“是!”
苏茹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鬼厉,似在出神。
然而在她目光之下,鬼厉面上神qíng剧烈变幻,犹如煎熬一般,半晌之后,他才低声道:“那……陆雪琪她、她其实是为了救我,不,是弟子……”忽地,他面上神qíng一肃,跪伏在地,低声道:“师娘,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那陆雪琪她……”
苏茹叹了口气,截道:“我记得青云门中弟子,这些年来,你不是和她最是要好么,就算你入了魔道,听说她仍是对你挂念不已,为了你还几次逆了水月师姐的意思,更回绝了焚香谷云易岚谷主的提亲,不是么?”
鬼厉跪伏在地,心中乱成一团,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当日那场大变之晚,虽然他明知陆雪琪多半乃是为了救他才不得不出手,然而田不易终究乃是养育他长大成人的恩师,更是他一生敬爱之人,而就是在他眼前,那一把天琊神剑却是生生贯穿了恩师的胸膛……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在深心痛楚之时,将陆雪琪拒之千里之外。
南疆动乱之后,曾有的短暂拥抱,却在这造化弄人之下,鸿沟更深更巨,真不知苍天为何这般残忍了!
只是此番在苏茹面前,虽然鬼厉曾有过如此复杂心态,却不能坐视苏茹对陆雪琪有所误会,然而他更深深明白,师娘对待师父一片深qíng,比之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连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事,却又如何能要求师娘宽宏大量呢?
鬼厉怔怔无言,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事实如刀锋般的尖锐无qíng,每一个接近的人,似乎都要被它所伤害!
只是此刻苏茹的面色,却并没有鬼厉所想像的那般决绝,亦或是痛楚伤心,相反的,在最初的悲伤过后,她面上慢慢有了思索之色。片刻之后,苏茹对鬼厉道:“我记得刚才你说过,不易临终之前,神志曾短暂回复,认出了你,是么?”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
苏茹道:“那他可对你说了什么话?”
鬼厉凝神思索了片刻,低声道:“师父醒来之后,对我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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